皇后在御花园举办的”亲切”宴饮活动以及御史弹劾引发的风波才过去两天。
宰相云毅就送上了请柬。
想要进宫拜见太子妃。
云芷在书房接见了他。
这并不是她平时待客的地方。
书房布置简单，但到处都显露出权力的痕迹。
书桌上堆满了公文。
墙上挂着东宫属官的新名册。
旁边还站着一个名叫凌霜的侍卫。
”父亲今儿去宫里，大概有啥要紧的事吧？”
云芷稳坐于主位之上。
其声音虽缓，却自带不可轻视的威严。
云毅穿着紫色的宰相制服。
目光锐利地巡视书房各个角落。
最后定格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他并不急切地回应，而是慢慢说道：
”芷儿啊，你近来势头太大，昭阳宫那边可不太高兴呢。”
”父亲是说儿臣体恤周嬷嬷，还是说儿臣厉行节俭，替朝廷省钱粮？”
云芷淡淡一笑，”如果前一种情况，儿臣怀着体恤之心，有何过错可言？如果是后一种情形，陛下还予以嘉奖，难道父亲觉得陛下赏罚不公？”
云毅皱了皱眉。
没想到女儿的态度竟这般强硬而直率。
”你知道本官并非要谈论这些表象之事。”
”皇后毕竟身居中宫，乃是你姑母，更是云氏一族在宫中依靠之人。”
”你这般当众拂逆她的颜面，实在不是聪明之举。”
”倚仗？”
云芷轻声复述这个词，她向凌霜使了个眼色。
凌霜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把一份薄薄的卷宗放在云毅面前的紫檀木案几之上。
云毅心存疑惑地翻开卷宗。
眼睛扫过内容之后，面色顿时大变。
这份卷宗并未明确提及。
但是其中的种种迹象。
譬如内务府莫名的调动命令。
以及银钱流向的微小端倪。
皆在暗中指向崇华殿失火事件同昭阳宫存在联系。
他突然把卷宗合上。
望向云芷，脸上满是疑惑的表情：
”这你这些消息是从哪里得到的？有没有确切的证据？”
”是凤卫查出来的。”
”父亲觉得，皇后做事情的时候，会留下可以直接指向自己的确凿证据吗？”
她站了起来，走向窗边。
背对着云毅，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沉重无比：
”那把火，烧毁的不只崇华殿的梁柱，还有女儿对于所谓血脉亲情最后一丝纯真的想象。”
”父亲啊，您告诉我，一个会向亲生侄女和嫡皇孙施下毒手的&039;依靠&039;，女儿又该怎样依靠？是甘愿受死，还是奋力自卫？”
书房里一片寂静。
云毅紧握卷宗的手轻微发颤。
他历经宦海起伏数十年。
当然知道这些线索有多么重要。
他也明白，皇后手段高深，心思复杂。
这件事绝不会毫无根据。
云毅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有些嘶哑且显疲倦：
”纵使如此，你也无需这般焦躁，过早结怨，对你，对云家并无益处。”
”焦躁吗？”
云芷转身面向父亲，眼中光芒凌厉。
”父亲，若不是女儿焦躁，抢先一步清除东宫势力，稳住权力内核，恐怕此时，女儿和澈儿早已不知飘泊何方，甚至……生死未卜！”
”等待，忍耐，在有人已然挥舞屠刀之际，忍耐便等于坐以待毙！”
她走到云毅面前。
凝视着自己的父亲。
这位始终想要把云家以及整个家族命运紧握在手的宰相：
”父亲，如今，您仍觉得，仅仅依靠皇后，把云家的前途托付给皇后的无常&039;恩宠&039;以及对太子的控制，便是明智之举吗？”
”太子毕竟乃是太子……”
云毅想要守住原有的想法。
”一个连自己东宫都不能完全驾驭，耳听八面，容易被人左右的太子？”
云芷毫不留情地插话道。
”父亲，您真要把云氏满门的前途赌在这种人身上吗？”
她未等云毅回应，又说起来，语气坚定无比：
”当前，东宫已落入女儿之手，澈儿身为合法嫡皇孙，深受陛下喜爱，女儿具备清理内部的能力，亦能应对昭阳宫施加的压力。”
”前些日子御史有所弹劾，结果怎样？陛下称赞东宫勤俭节约！”
”父亲，请您看清，现在，哪个才值得投入更多呢？是那位亲手害死自己亲生骨肉的皇后以及她不成才的儿子，还是您掌握东宫大权，又有嫡皇孙在身边，还与云氏家族血脉相依的女儿？”
他注视着女儿。
第一次这般清楚地察觉到。
这位仅仅二十岁的女儿已然变成一个极为可怕的个体。
她具备魄力，手段高超。
而且有着针对局势锐利的观察力以及不畏险境的胆量。
云毅陷入沉默。
他在权衡得失。
如果继续依靠皇后，那就还得要一直承受她独揽大权。
甚至也许有一天会被当成替罪羊。
而要是扶持女儿，当然存在风险。
但潜在收益很大。
由云家血脉所维系的太后扶持起一个流淌着云家血液的幼帝……
这种前景远比身为权重朝野却永远只是”外戚”的宰相更为诱人。
时间慢慢流逝。
书房里只剩下了沉重的呼吸声。
云芷没有催促。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父亲做出最后的选择。
她明白，自己已经表现出足够的实力和筹码。
云毅慢慢抬起头来。
眼中所有的尤豫和挣扎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政治家应有的冷静与果断。
他站起来。
面向云芷。
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平等的商量的语气说：
”你要我怎么做？”
这句话表明云家内部的权力格局发生了根本性转变。
也表明云芷从家族操控的一枚棋子变成了可以与家族结盟的执棋者。
云芷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真实的，带有胜利意味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赢了。
”首先，希望父亲在朝堂之上，把那些仍在观望的云氏门生故旧安抚好……”
她开始清淅地阐述自己的诉求。
声音沉稳而有力。
一场新的联盟。
在这间充满墨香与权力气息的书房里。
正式达成。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