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久治郎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上次中村震太郎事件，就是因为他们过于自信，认为抓住了张雨亭的把柄，可以借此攫取巨大利益，结果却在谈判桌上被对方反将一军，最终颜面扫地，被迫签下了对日方不利的条款，吃了哑巴亏。
这个教训，如同警钟，此刻在他心中嗡嗡作响。
他沉吟片刻，看向儿玉秀雄，语气极为谨慎：“儿玉长官，此事非同小可啊。我们必须慎之又慎。”
“上次中村事件的教训犹在眼前，就是因为我们当时认为证据确凿，结果却大意失荆州。这次，被害侨民的死，竟然首接牵扯到张雨亭的警卫团长，这太不寻常了。由不得我们不多想几分。”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其中的风险：“如果这又是张雨亭设下的一个圈套，故意引我们上钩呢？或者，即便不是圈套，我们手上的证据是否真的足够扎实，能经得起对方的反扑和狡辩？”
“万一我们拿着这个所谓的证据去交涉，最后却被对方轻易推翻，甚至反咬一口，那我们不仅无法替侨民伸张，还会再次在外交上陷入被动，损兵折将，颜面尽失。这个责任，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儿玉秀雄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脸上也满是顾虑：“林久君所言极是，我也是担心这个。现在的张雨亭，早己不是几年前那个我们可以随意拿捏的小军阀了。”
“他近一年来态度异常强硬，手腕也更加老辣。这万一真的是他故意放纵部下行事，或者干脆就是一个引诱我们发难的陷阱，我们贸然行动，后果不堪设想。”
林久治郎见儿玉秀雄也持相同看法，便进一步指出证据链的薄弱环节：“而且，我们现在唯一的倚仗就是佐藤铁男这个证人。单就他提供的信息来看，也存在很大问题，昨夜天那么黑，应该很难看清凶手的样貌，仅仅是靠跟踪凶手和听到卫兵的一句‘团长’称呼来确认身份。这太难让人信服了！”
他站起身来，踱了两步，模拟着中方可能做出的反驳：“如果我们拿着这个去要求他们交人，他们完全可以矢口否认。”
“他们会说，认识他们赵团长的人很多，声音相似的人也不少，这完全是栽赃陷害，是某些别有用心之徒（甚至可能暗示是我们指使）为了破坏中日邦交而玩的卑劣把戏！”
“到时候，我们拿不出更确凿的证据，比如物证，或者第二个强有力的目击证人，仅凭佐藤铁男一面之词，我们根本无法服众，更别说迫使张雨亭交出他的警卫团长了。”
“放在以前，或许还能凭借帝国威势连哄带吓，让张雨亭妥协，但现在以他目前的态度，绝无可能！”
儿玉秀雄听完林久治郎的分析，沉默了片刻，提议道：“林久君的分析非常透彻。看来，我们必须要对这件事进行更严格的审视。
“不如，你我亲自去一趟关东厅警署，当面见一见那个佐藤铁男，把所有细节再仔细盘问并确认一遍，如何？”
“正该如此！”林久治郎立刻表示同意，“我们必须确认这个证人的可信度。”
两人立刻动身前往关东厅警察署。在儿玉秀雄下属的引领下，他们在一间僻静的房间里见到了被保护起来的佐藤铁男。
那下属对显得有些紧张的佐藤厉声道：“这位是关东厅儿玉秀雄长官，这位是帝国驻奉天总领事林久治郎阁下！两位阁下有话要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不得有丝毫隐瞒和虚假！”
佐藤铁男闻言，连忙向着两人深深鞠躬，语气带着一丝惶恐：“哈依！请两位阁下尽管垂询，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林久治郎没有急于询问案情，而是先随意地问道：“佐藤，你来满洲几年了？”
“回总领事阁下，小人来满洲己经近十年了。”佐藤恭敬地回答。
“哦？那你的中国话水平如何？”林久治郎继续问道。
“回阁下，小人长期在满洲生活，对中国话还算精通。”佐藤回答得颇有信心。
林久治郎这才切入正题：“听说，昨天夜里，你亲眼目睹了渡边太郎被凶手杀害的全过程？”
“哈依！基本基本是全过程。”佐藤努力回忆着，脸上露出一丝恐惧，“小人赶到那条巷子的时候，渡边君己经被那个凶徒打倒在地，并将他绑住了。”
“凶徒用匕首挑断渡边君脚筋和手筋，最后最后割喉的过程，小人都躲在暗处看到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那场景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冲击。
“你看清楚凶手的样貌了吗？”林久治郎紧紧追问最关键的一点。
佐藤铁男脸上露出为难和沮丧的神色，摇了摇头：“回阁下，非常抱歉当时天太黑了，那条巷子里一点灯光都没有，只能勉强看到一个人的轮廓，非常高大强壮。但是具体的长相小人实在没有看清楚。”
这个回答让林久治郎和儿玉秀雄心中都是一沉。
林久治郎不甘心地又问：“那么，如果让你当面辨认凶手，你能认出来吗？”
佐藤铁男皱着眉头努力思考了片刻，抬起头回答：“回领事阁下，如果需要辨认样貌，小人确实很难做到。”
“但是那个凶手的声音，小人记得很清楚！他的声音很低沉，很有力，辨识度很高！后来他离开现场时，隐约听到他低声哼了几句支那小调，而且他和卫兵的对话我也听到另外，如果再次听到那个声音，我应该有把握辨认出来！”
“声音？”林久治郎和儿玉秀雄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声音辨认虽然比完全没有强，但其主观性太强，在缺乏其他证据佐证的情况下，证明力依然薄弱。
林久治郎不再多问，对佐藤铁男吩咐道：“好了，我们知道了。你这几天就安心待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如果需要你出面辨认，我们会再来找你。”
“哈依！小人明白！多谢阁下！”佐藤铁男再次鞠躬，恭送着两位大人物离开。
回到儿玉秀雄的办公室，儿玉秀雄迫不及待地问道：“林久君，你现在怎么看？”
林久治郎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充满了疑虑和谨慎，缓缓说道：“儿玉长官，情况依然不容乐观啊。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佐藤铁男这一个证人身上，而且他还只能提供‘声音辨认’这种或然性很高的证据。”
“没有物证（凶器、血迹等），没有其他目击者，这属于典型的孤证。”
他转过身，看着儿玉秀雄：“仅凭这点东西，我们根本不可能坐实赵虎就是凶手。张雨亭那边，随便找个借口，比如声音相似、有人冒充、甚至是佐藤铁男因同伴被杀精神受刺激产生幻觉等等，就能轻易地把我们顶回来。”
“如果我们强行施压，反而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有所防备，这个凶手可能会彻底消失。”
他叹了口气，总结道：“以前的张雨亭，或许还会在帝国的压力下做出一些让步。但现在的他你也看到了，态度极其强硬。”
“没有铁证，我们动不了他的人，即使证据确凿，我们恐怕也很难动他身边的警卫团长。这件事，急不得，我们必须从长计议，寻找更确实的证据，或者等待更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