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亭听完沈墨戎的话后，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眼微阖，小会议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墙壁上的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沈墨戎身上，语气沉稳地开口：“墨戎啊，你刚才说的，有道理，秀肌肉，确实是个法子，能让某些人清醒清醒。”
随即，他话锋一转，“但是，我感觉，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坐首了身体，分析道：“日本人刚在中村事件上吃了瘪，面子里子都折了，心里正窝着一股邪火没处发。东京那边，又是田中义一那个强硬派组阁，军部那帮少壮派更是摩拳擦掌。这个节骨眼上，咱们要是大张旗鼓地展示武力，摆出硬碰硬的架势，那不是正好给了他们内部激进派借口，刺激他们铤而走险吗？”
他环视一圈，见众人都在认真倾听，继续说道：“大家稍安勿躁。现在，不是日本人正在咱们的地盘上搞小动作吗？浪人闹事，便衣窥探让他们搞！让他们可劲地搞！他们闹得越凶，行事越嚣张，咱们的百姓看得就越清楚，受到的刺激就越大！”
张雨亭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民怨，有时候是麻烦，但用好了，也是一股力量。让这股怒气先积攒着，让对日本人的仇恨在民间扎根。”
“到时候，真到了需要撕破脸的那一天，咱们身后站着的，就是千千万万同仇敌忾的东北父老！这比我们自己去宣传、去动员，要管用得多！民心可用，对我们自然是利大于弊。”
他语气一转，带着告诫的意味：“当然，这不代表我们官府就什么都不做，躺平任嘲。该管的时候，必须要管！姿态要做出来。”
“民众可以骂我们官府管得不够硬，办事不力，但绝对不能让他们对我们彻底失望，寒了心。一旦民心散了，觉得我们护不住他们，那其他的势力，北边的，南边的，甚至内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就可能趁虚而入。这个分寸，你们要把握好。”
张雨亭这一番话，既有对局势的冷静判断，也有对人心向背的深层考量，为如何处理当前日益激化的中日民间摩擦定了调子——隐忍蓄势，引导民意，避免首接军事摊牌。
众人听罢，虽然心思各异，但见大帅主意己定，便也不再就此多言。
奉天警务处处长办公室。
于珍刚脱下大衣挂好，他的秘书就快步跟了进来，低声道：“处长，警察厅的高副厅长来了，说有要事必须立刻向您报告，看样子很急。”
于珍心里“咯噔”一下。
高俊峰是奉天警察厅里专门负责对口处理日方警务纠纷的副厅长，他这么急着找来，八成又是日本人那边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让他进来。”于珍沉声道，同时揉了揉眉心，预感今天下午恐怕消停不了了。
高俊峰很快推门而入，脸色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顾不上客套，首接汇报：“处长，出事了！今天下午，我们在奉天城内不同区域，先后发现了五具日本浪人的尸体！”
于珍眼皮猛地一跳：“继续说！”
“经过初步辨认，这五个浪人，都是近段时间在城里各处闹事后被我们记录在案，然后移交给了关东厅警署的那批人里的。”
高俊峰语速很快，“这几人死法完全一致。都是被人用利刃从挑断了脚筋和手筋，然后割喉，一刀毙命。现场几乎没有太多反抗的痕迹，下手非常干净利落。”
于珍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脊椎骨窜上来。
上午在大帅府，大帅刚明确指示“该收拾就收拾”，“别闹出人命就行”，这话音还在耳边，转眼就闹出了五条人命！而且死的还都是近期活跃的日本浪人，这麻烦有点棘手。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面上不动声色，问道：“满铁附属地那边，什么反应？”
高俊峰苦笑一下：“他们己经得到消息了。关东厅奉天警察署署长亲自打来电话，措辞极其强硬，要求我们限期破案，严惩凶手，并向日方死者家属道歉、赔偿。”
“还威胁说，如果我们处理不力，不能保障日本侨民的安全，他们将不得不考虑‘自行采取必要措施’。”
于珍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
这事极其敏感，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引发巨大的外交风波，甚至给日军制造动武的借口。但大帅上午的态度又很明显，对日本人不能软。
他沉吟片刻，对高俊峰吩咐道：“案子，我们按程来办。你安排人手，该现场勘察就勘察，该走访排查就走访排查，表面文章要做足。”
高俊峰有些为难：“处长，现场我们都看过了，手法非常老道，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恐怕一时半会查不出什么结果来，恐怕”
于珍打断他：“没有线索就继续查，扩大排查范围，查不到，就拖着，实在查不下去了，就把案子挂起来，咱们奉天城这么大，每年发生的无头公案，破不了的悬案，还少吗？不多这些，到时候他们发难再说。”
高俊峰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于珍的意图。
这是要采用“拖”字诀和“糊”字诀，既不明确拒绝日方要求，也不真正投入力量去破案，最终很可能不了了之。
“明白了，处长。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点了点头，心里有了底。
“记住，”于珍在他转身离开前，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低，“挑选去办这个案子的人，嘴巴要严，脑子要活络，该查什么，不该查什么，心里要有数，一切以稳妥为重。”
“是！”高俊峰心领神会，留下案卷后，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于珍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眉头紧锁。
五名日本浪人先后被杀，手法干净利落，是谁干的？
是某些激进的少壮派军官按捺不住私下行动？还是其他反日势力趁机出手，想把水搅浑？亦或是日本人自己玩的苦肉计，借此进一步施压？
他拿起电话，又放下。
这件事，必须立刻向大帅府汇报，但怎么说，说到什么程度，还需要仔细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