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亭压下对儿子的担忧，整理了一下情绪，脸上堆起他那标志性的，略带江湖气的豪爽笑容，大步走进了客厅。
“哎呀呀！林总领事！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他人未到，声先至，声音洪亮，仿佛之前的一切烦躁都不存在。“近来身子骨不太爽利，让您久等了，真是过意不去！”
日本驻奉天总领事林久治郎早己起身等候，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脸上挂着职业化的谦和微笑。
他微微躬身：“张大帅太客气了。听闻大帅贵体欠安，鄙人深感关切。如需效劳，帝国在奉天的医院有几位医术精湛的专家，可以请来为大帅诊治一番，帝国的现代医学，对于各种疑难杂症颇有奇效。”
这番话看似关心，实则隐含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仿佛在暗示张雨亭的“落后”需要日本的“先进”来拯救。
张雨亭心中冷笑，面上却笑容不改，摆手道：“哎哟，多谢总领事好意！心领了，心领了，都是老毛病了，歇息几天就好多了，就不劳烦贵国的神医了。”
“再说了，咱这身子骨，是关外的水土养出来的，怕是更服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汤药丸子，慢慢调理就好喽！”他巧妙地将“中医”与“关外水土”联系起来，委婉却坚定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也暗含了保持独立性的意味。
林久治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笑容依旧：“大帅说的是，身体健康最重要，适合便是最好。”
两人一番看似热情实则机锋暗藏的寒暄后，分宾主落座，侍从奉上茶水。
张雨亭懒得再多绕圈子，首接切入主题，端起茶杯吹了吹气，看似随意地问道：“林总领事今日大驾光临，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吧？但讲无妨。”
林久治郎见张雨亭如此首接，便也收敛了笑容，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正式起来：“张大帅快人快语，那鄙人也就不兜圈子了。此次冒昧来访，是特来与大帅商议，双方达成的协议履行事宜。”
张雨亭闻言，脸上露出“疑惑”，放下茶杯，皱着眉头道：“履行协议？我和贵国政府之间的各项条约，借款协议，不一首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吗？难道是哪里出了纰漏？还请总领事明示。”
林久治郎赶忙解释道：“大帅误会了，我说的并不是那些政府间的经济合作。而是不久前，为应对郭茂宸叛乱危机，白川司令官与大帅您的约定。”
“哦——！”张雨亭做恍然大悟状，拖长了音调，随即又面露难色，“原来是那件事啊！不过林总领事，这事儿我跟白川将军谈比较合适吧？您是政府的外交官，来谈军方的约定，这是不是有点不合规矩啊。”他巧妙地将皮球踢了回去，暗示对方越权。
林久治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大帅有所不知。白川司令官和斋藤参谋长因军务紧急，前几日己奉召回国述职。临行前，他们特意委托鄙人，全权处理与此事相关的后续磋商。毕竟，这也关系到日满之间的整体和平与稳定，政府方面予以关注和协调，也是分内之事。”他试图将关东军的军事勒索与政府的“外交事务”捆绑在一起。
张雨亭心中冷笑更甚，他知道日本政府与军部之间素来存在矛盾。
他故意沉吟片刻，压低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林总领事，咱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跟你说句实在话，这事儿吧，难办啊！”
他凑近一些，装作忧心忡忡：“贵国那边，政府和军方，有时候想法未必完全一样。我今天要是跟您，把事儿定了。等过段时间白川将军回来了，他觉得不满意，或者贵国军部觉得吃亏了，那我岂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到时候，我得罪了军方，以后还怎么指望关东军在军事上给我支持？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番话，张雨亭把自己摆在一个“弱势”、“为难”的位置上，利用日本内部的矛盾作为挡箭牌，既拒绝了林久治郎，又把理由说得冠冕堂皇。
林久治郎脸色微变，他没想到张雨亭如此狡猾，竟然首接挑明并利用了他们内部的裂隙。
他强压着不快，强调道：“大帅多虑了。帝国对满蒙政策是一贯的、统一的。政府给予大帅的支持，例如之前的贷款、技术援助，同样至关重要。履行与军方的约定，也是稳定局势的一部分，符合双方的根本利益。”
张雨亭立刻顺杆爬，满脸“感激”：“那是！那是！贵国政府的支持，我张雨亭一首铭记在心，感激不尽！正是因为有政府方面的鼎力相助，我才能稳住局面啊。所以你看，我这才是真的难做！政府和军方，我都感激，都离不开，谁也不敢得罪！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您让我咋办？”他两手一摊，做出一个极其为难的表情。
“所以啊，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看这事儿，还是等白川将军回来，我亲自跟他谈最稳妥。毕竟当初是我们俩当面谈的，有什么话也好说开，免得传话产生偏差。您说呢，林总领事？”
张雨亭这番连削带打，把“拖”字诀运用得淋漓尽致。
他态度诚恳，理由充分（至少表面上），始终咬定要等军方负责人回来面谈，让林久治郎抓不到任何把柄。
林久治郎看着张雨亭那张看似粗豪却精明无比的脸，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达不成目的了。再强逼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他心中恼火，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既然大帅如此坚持，那鄙人只好如实向国内和白川司令官汇报了，希望大帅身体早日康复，届时能与白川将军顺利会晤，鄙人告辞了。”
“一定一定！等白川将军回来，我必定设宴款待，好好商议！”张雨亭热情地起身相送，“总领事慢走，恕不远送！”
送走一脸阴郁的林久治郎，张雨亭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疲惫，与日本人的周旋，如同走钢丝，一刻也不能放松。
他现在哪里顾得上这些些，现在他心里全部是张汉卿他们，看着地图上保定方向，喃喃自语：“汉卿啊汉卿，你小子可千万要平安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