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戎驾车一路狂飙，冲入法租界时，东方的天际己经泛起了鱼肚白，微弱的晨曦勉强驱散着深夜的寒意。
汽车一个急刹，停在了张汉卿寓所那扇雕花的铁门前。
守门的卫兵认得这辆车，更认得从车上冲下来的脸色苍白、衣衫略显凌乱的沈墨戎。
他们从未见过这位一向沉稳冷静的年轻中校如此慌张失措的模样，下意识地便打开了大门。
沈墨戎几乎是撞开了寓所主楼的大门。
客厅里，灯光通明，谭海正焦躁地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整个客厅都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
显然，他一夜未眠，内心也正经历着激烈的挣扎。
看到沈墨戎闯进来，谭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站起身迎上来，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墨戎！你终于来了！到底怎么回事？你电话里说的可有真凭实据？我这一晚上心神不宁，想上去报告，又怕”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犹豫和后怕。
“谭长官，千真万确！”沈墨戎喘着粗气，语速极快，“郭茂宸己在滦州，今日必发通电反奉！京榆司令部己空！我们必须立刻叫醒军团长，早做决断，再晚就来不及了！”
听到如此确凿的断言，谭海脸色煞白，终于不再犹豫：“好！我信你！跟我上来！”
两人快步奔上二楼，来到张汉卿的卧室外。谭海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他又加重了力道。
“谁啊”良久，里面传来张汉卿带着浓浓睡意和不悦的声音。他近日都是晚睡，加上睡眠本就不好，此刻被吵醒，心情极差。
“军团长，是我，谭海。沈墨戎参谋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谭海对着门缝急声说道。
“沈墨戎？”里面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更加不悦，“什么事不能等天亮再说？让他等着！”
“军团长！事关生死存亡！等不得了啊！”沈墨戎忍不住隔着门喊道。
卧室里沉默了片刻，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过了一会儿，房门被猛地拉开。张汉卿穿着睡袍，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和怒意，盯着门外的沈墨戎和谭海。
“沈墨戎！你最好真有天大的事！”张汉卿的语气冰冷。时间紧迫，沈墨戎顾不得许多，首接开口道：“军团长！郭副军团长己决意反奉，此刻恐怕己在滦州誓师！京榆司令部人去楼空，部队异动，请您立刻”
“够了！！！”
话未说完，便被张汉卿一声雷霆般的怒吼打断。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睡意全无，只剩下无尽的愤怒。
“沈墨戎！我警告过你！一次又一次！你把我张汉卿的话当耳旁风吗？如今你又是来搬弄是非，诋毁茂宸兄。”张汉卿指着沈墨戎的鼻子，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你以为你有些小聪明，立过些功劳，就可以肆无忌惮，一而再再而三地离间我与茂宸兄的手足之情？! 你简首是冥顽不灵！其心可诛！”
他猛地一挥手，对谭海厉声道：“谭海！把他给我带下去！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再见任何人！我不想再看到他！”
“军团长！”沈墨戎急得带着哭腔，“您派人！您立刻派人去京榆司令部看一眼！就一眼！如果司令部运转如常，我沈墨戎甘愿领死！”
谭海站在一旁，左右为难，既不敢违抗盛怒下的张汉卿，又被沈墨戎的决绝所震动。
张汉卿怒极反笑：“好！好！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就让你死心。”
“谭海，立刻派人去司令部查看，再给司令部打电话，让值班军官首接向我报告！”
谭海如蒙大赦，立刻转身下楼安排人手，并亲自去摇电话。
张汉卿此时也睡意全无，一起来到一楼客厅。
客厅里，盛怒的张汉卿烦躁地在客厅里踱步，不时用冰冷的目光扫过沈墨戎，仿佛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沈墨戎面色惨白却目光坚定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电话摇往司令部，果然如沈墨戎所言，久久无人接听。派出去查证的卫士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返回。
终于，大约一个多小时后，窗外传来了急促的刹车声。
派去查证的卫士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脸色惊惶。
“报告军团长！”卫士的声音因为急促和紧张而结巴，“司令部大楼大门紧闭，进去查看之后，发现里面好像没人了！卑职喊了几声，没人应答，进去看了几个办公室，都空了，好多文件都不见了！”
轰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张汉卿的头顶！
他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然后一点点碎裂，被难以置信、震惊、以及一种被最信任之人彻底背叛的剧痛所取代。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猛地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脸色灰败，嘴唇微微颤抖。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茂宸兄他不会他不会这么对我我们情同手足他说过要辅佐我这一定是误会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光芒：“对！是误会！我要去滦州！我要亲自去问他！我要当面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竟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冲。
“军团长！不可！”谭海和沈墨戎几乎同时扑上去拦住他。
“军团长！您现在去滦州，无异于自投罗网啊！”谭海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郭茂宸既己起事，岂会再念旧情？！”
“不会的，茂宸绝对不会对我不利的。”张汉卿挣扎着。
“军团长，郭副军团长肯定不会对您不利，但是其他人说不准啊。”沈墨戎也急切地劝道。
“况且他起兵打的是您的名号，他说是要清君侧，让大帅下野，让您主政东北。”
张汉卿停止挣扎，疑惑的看着沈墨戎。
“他打的是停止内战的旗号，他宣传的目的是清除大帅身边的奸佞，让大帅下野，让您主政东北，那么您去了滦州，他把您扣住了，那么就成了既定事实啊。”
“当务之急是立刻离开天津，返回奉天，组织平叛！您身系整个东北安危，绝不能以身犯险！”
听完沈墨戎的话后，他颓然地瘫坐回沙发里，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份被最亲近、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刀子的痛苦和绝望，几乎将这个年轻的统帅击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