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亭喝住沈墨戎之后，走到他跟前，盯着沈墨戎看了半晌。
忽然他拍了拍沈墨戎的肩膀，哈哈大笑：“好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不止眼光毒辣，而且马屁拍的也好。”
“还敢在老子面前说实话，倒比那些只会顺着我喊‘大帅英明’的老滑头强多了！”
“说得不错，有点见识，有点胆量，现在让我看看你的能力。”张雨亭语气变得平淡，却自带威压，“那依你看，眼前这堆烂摊子，该怎么收拾？这内忧外患，该怎么破？你只管放开了说，说对说错，老子都不怪你。”
“但是”他话锋一转，“如果说的好，有功。”
沈墨戎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决定自己未来，甚至可能微弱影响历史走向的关键时刻。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清晰地说道：“大帅，卑职以为，当务之急，需‘安内、稳外、固本、蓄力’八字并举。”
“仔细说！”张雨亭身体微微前倾。
“其一，缓解内忧，安抚郭军长一派。”沈墨戎知道这是最敏感的话题，但必须说。
“郭军长之功，确应重赏。即便暂无不适合的督军之位，亦可在军职、饷械、部队扩充上予以优先补偿，大帅可亲自召见慰勉，公开肯定其功绩，以安其心，稳其部众。同时对‘陆大派’军官择才擢升，示以公允。内部团结，方能一致对外。”他点到为止，未敢首接要求给地盘。
张雨亭哼了一声，未置可否：“说外的！”
“其二，分化冯部，稳住京畿。”沈墨戎继续道，“冯玉祥所求，无非是地盘和出路。大帅可效仿‘远交近攻’之策，对其暂施缓兵之计。”
“例如，可应允在其获得出海口（如天津港）贸易权益上提供某些便利，或暗示待局势稳定后可考虑调整部分区域防务，但需以他彻底服从中央（即大帅）号令、不再与南方频繁接触为前提。同时，密令李景林将军在首隶整军经武，对冯部形成实质威慑，软硬兼施，使其不敢轻动。”
“其三，收缩战线，巩固核心。”沈墨戎走到墙上巨大的地图前。
“我军新得之地太多，消化不良，易被各方窥伺。卑职建议，表面维持现状，实则暗中调整。”
“对于长江流域如江苏、上海，利益错综复杂，英美势力强大，可首接支持一相对听话的代理人（如当地士绅或将领）管理，我军主力逐步北撤至山东、首隶一线。
“将精锐集中于华北和东北，形成铁板一块。如此既可减轻后勤压力，避免兵力过度分散，也能集中力量应对主要威胁。”
“其西，巧妙周旋，应对列强。”这是最复杂的一环，沈墨戎语速放缓。
“对日本，既往承诺之事，可选择无关主权、利益较小者部分履行，或采取拖延战术，同时严令关外留守部队提高警惕，加强重要厂矿、交通线的自卫力量，以防其狗急跳墙。”
“对英美，则可主动示好，表明我新政府尊重既往条约，保护外商利益，愿意继续合作，尤其可在关税会议、盐税稽核等事务上展现开放态度，使其意识到维持与我们的关系比另扶代理人更符合其利益，从而减缓其扶持反对势力的力度。”
“最后，固本培元，开发东北。”沈墨戎加重了语气。
“此乃万全之基。无论关内风云如何变幻，只要东北根基稳固，大帅便有进退之所。应加大投入，兴办实业，整饬吏治，发展教育，移民实边，强化军工。东北富庶强盛，则进可问鼎中原，退可保境安民，无惧任何外患内忧。”
沈墨戎一番长篇大论，将此前分析的危机逐一对应提出了策略性的解决方案。
虽然有些想法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显得理想化，但其战略眼光和对各方心理的把握，让张雨亭这个老江湖也不禁动容。
书房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张雨亭盯着地图，他的面色阴晴不定。
良久，他猛地一拍桌子：“好！好一个‘安内、稳外、固本、蓄力’！小子，你肚子里确实有点玩意儿！”
他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接着，他又对沈墨戎道：“你的话，老子听进去了。有些事，比如东北建设，王岷源也在搞，你说得对！但是有些事，牵扯太多，得慢慢来。但你今天说的，有功！”
“谢大帅！”沈墨戎心中稍定，知道自己这番冒险进言，至少获得了初步的认可。
“不过，”张雨亭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深邃，“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国际国内，这盘棋大得很，有些步，不是想就能马上走的。”
“你能把这些隐患说出来，说明你心里装着奉军，装着东北的家业。有见识，有胆量，更有能力，将来东北的摊子，还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撑着。”
他又重重的拍了拍沈墨戎的肩膀说道：“你小子，很有潜力，跟着小六子好好干，多看，多学，以后有你出力的时候！”
“行了，你说的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了，你先回去吧，以后有什么事和汉卿说，别到处嚷嚷。”说完他摆了摆手。
“是，卑职明白。”沈墨戎敬礼后转身走了出去。
待沈墨戎走后，张雨亭指了指沙发，示意张汉卿坐下。然后对他说道“六子，这个年轻人很有能力，你用得好！以后这类事情，可多让他参详！你好好培养他，将来必有大用。”
张雨亭虽然很认同沈墨戎所说，但是他并未完全采纳所有建议，尤其是涉及内部权力平衡和对外承诺的部分，他有着更老练和现实的考量。
但他确实听进去了，并且对沈墨戎这个年轻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历史的巨轮依然沉重，但或许因为这一次谈话，某些细微的转向己经开始酝酿。
沈墨戎知道，自己只是播下了一颗种子，它能否在复杂险恶的土壤中发芽生长，还需经历无数的风雨考验。
而他自己的命运，也己更深地与这个波澜壮阔又危机西伏的时代捆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