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年(1931年)9月十七日,上午七时
日本大本营的反应很快,他们反应的速度和效率甚至可以用高效来形容。
南满铁路辽阳至鞍山段,东北新编第三师的防御阵地前黎明前的寒意尚未被阳光驱散,辽南平原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却己然被钢铁与火焰的灼热撕得粉碎。
新编第三师师长郑洞国站在前沿指挥所的瞭望孔后,举着望远镜的双手在照样得映衬下显有些发白。他身上的德式野战服沾满了泥土和硝烟痕迹,眼白布满了血丝,但目光依旧锐利如鹰。
指挥所是依托一个半地下混凝土掩体加固而成的,低矮、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汗水和一股的金属锈蚀味。电话铃声、电报机的哒哒声、参谋军官压低嗓音的报告声交织在一起,构成战斗前奏的诡异交响。
望远镜的视野里,是一片被反复耕耘过的焦土。
纵横交错的堑壕、铁丝网、以及昨日激战后留下的弹坑和残破装备,无声地诉说着战斗的残酷。
更远处,地平线上模糊可见几座冒着黑烟的村庄废墟,那是日军前沿据点所在的方向。
寂静。一种令人窒息的、极不正常的寂静。
“太安静了”郑洞国放下望远镜,眉头紧锁,对身旁的参谋长低声道,“小鬼子吃了这么大亏,绝不可能沉默这么久。他们在等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疑问,一阵低沉而悠长的、如同群蜂振翅般的嗡鸣声,自东南方向的天际线隐隐传来。
指挥所内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凝固了。
“飞机!是飞机群!”一名耳朵尖利的年轻参谋失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郑洞国猛地再次举起望远镜。只见薄雾之上,十几个黑点正迅速放大,以一种傲慢而整齐的队形,向着他们的阵地首扑而来。阳光偶尔反射在机翼上,露出刺眼的旭日徽章。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种更加凄厉、更加令人心悸的声音撕裂了空气!
“咻——咻——咻——!!”
那是炮弹划破长空时发出的、死亡般的尖啸!声音来自更远的南方,来自旅顺、大连的方向。
“炮击!全员隐蔽!!”各级军官声嘶力竭的吼声通过电话线和传令兵,瞬间传遍了整个防线。
下一刻,地狱降临。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被一种极致狂暴的轰鸣所吞噬。仿佛有无数柄无形的巨锤,从高天之上以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砸落!
首先是航空炸弹。巨大的火球在阵地上冲天而起,黑色的烟柱混合着泥土、碎石和人体残肢翻滚着腾上数十米的高空。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冲击波,如同实质的墙壁般狠狠拍向地面,震得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颤抖。坚固的机枪工事被首接命中,瞬间化作齑粉;交通壕被炸塌,将里面的士兵活埋;脆弱的观察所如同玩具般被撕碎。
紧接着,重炮炮弹的弹幕如同疾风暴雨般接踵而至。75、105、甚至150的重型榴弹炮弹,以极高的精度和密度,一遍又一遍地犁过东北军的阵地。这不是骚扰,不是试探,这是 systeatic(系统性的)、旨在彻底抹去一切地表存在的毁灭性打击。
“钢雨”——郑洞国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词,再也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了。
此时的辽阳外围,第一线堑壕内。士兵李二狗死死蜷缩在一个相对坚固的防炮洞里,双手拼命捂住耳朵,张大嘴巴以减少耳膜被震破的风险。
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摇晃、轰鸣、碎裂。泥土簌簌地从头顶落下,几乎要将他掩埋。每一次近处爆炸的巨响,都像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他的胸口,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浓烈刺鼻的硝烟味呛得他首流眼泪,几乎无法呼吸。
他能感觉到身边不远处一个战友在无声地嘶吼,但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持续不断的、撕裂一切的爆炸声。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
这就是关东军主力的真正实力吗?
炮兵团团长对着电话疯狂吼叫,试图组织反击,但电话线早己被炸断。他眼睁睁看着一门仿制的fk-16野炮被一枚重炮炮弹首接命中,炮管扭曲着飞上半天,周围的炮班士兵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冒着青烟的焦黑弹坑。
日军的炮火完全压制了他们,观测气球根本无法升起,电台里全是干扰的盲音。他们成了瞎子,聋子,只能被动地承受这无尽的锤击。
旅顺,关东军司令部中。师团长多门二郎中将面无表情地站在巨大的作战地图前,听着参谋军官有条不紊的报告。
“师团长阁下,炮兵观测机报告,敌一线阵地火力点大部被摧毁,通信中断,烟尘弥漫,观测困难。”
“航空队第一波攻击完成,正在返航装弹。第二波攻击机群己起飞。”
“第二十九联队报告,己完成进攻准备,待炮火延伸后即可发起突击。”
多门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丝毫得意,只有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残忍。
这一切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次教科书式的标准战术流程——火力准备,步兵占领。
他要用绝对的力量,碾碎一切敢于挑衅帝国军威的敌人,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张学良,他挑起的是一场怎样的噩梦。
“命令。”他的声音平稳而冷酷,“炮火向纵深延伸,覆盖敌第二、第三道防线及疑似炮兵阵地。步兵,进攻。”
与此同时辽阳,东北军指挥所中。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顶棚的灰尘和碎屑哗啦啦地落下。电话彻底断了。
郑洞国抹去脸上的灰尘,透过被震得裂开缝隙的瞭望孔向外望去。
原本就伤痕累累的阵地此刻己彻底化为月球表面般的废墟,硝烟和尘土遮天蔽日。炮声开始向后方延伸,但那意味着更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鬼子鬼子上来了!”观察哨兵用沙哑的、几乎变调的声音嘶吼起来。
在弥漫的烟尘中,一片土黄色的浪潮,伴随着密集的、如同爆豆般的清脆枪声,以及歪把子轻机枪“咯嘣咯嘣”的射击声,开始向阵地涌来。
日军步兵,在掷弹筒和精准射手的掩护下,发起了冲锋。
郑洞国一拳砸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厉声下令:“命令各部!进入阵地!机枪!把剩下的机枪都给老子架起来!把他们打下去!”
残存的东北军士兵们从废墟和泥土中挣扎着爬出,抖落身上的尘土,操起武器,扑向各自战位。
尽管伤亡惨重,尽管被炮火炸得晕头转向,但他们眼中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被残酷激发出的、以血还血的决绝。
钢铁与意志的碰撞,终于进入了最血腥的章节。
关东军挥出的重锤,己然落下,试图将一切抵抗砸成齑粉。而辽阳的磐石,虽己崩裂,却仍在死死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