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年(1931年)9月16日
9月的奉天寒意己然逼近。浓雾如同厚重的棉絮,不仅遮蔽了视线,更如同华夏之未来!。
“王德贵你他娘的麻溜点儿!没听政委咋说嘛?耽误了事儿,我们都他娘的是三千万东北人民的罪人!”小声说话的人正是王德贵的排长。
王德贵最后检查了一遍埋设在南满铁路柳条湖段铁轨下的炸药,手心沁出的汗珠在晨曦微光中泛着冷光。
排长李顺压低的身子像一张绷紧的弓,死死盯着远处日军岗哨模糊的灯光。也吞噬了声音,将这黎明前的时刻包裹得异常窒息。
“排长,好了!”王德贵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即将亲手撕裂历史的那种窒息的紧张。导火索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静静伏在冰冷的铁轨旁,等待着嘶鸣。
李顺没有立刻回答,二是认真的看着坏表上的指针慢慢的转向9点18分。
他那张被风霜和硝烟刻满痕迹的脸庞上,肌肉紧绷着。他再次用目光丈量了撤退路线,确认每一个弟兄都己在安全位置。
这是一次不能有任何闪失的行动,成功了,是扭转国运的序幕;失败了,便是万劫不复的罪证。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那空气里混杂着铁锈、泥土和一种浓烈的、名为“命运”的味道。
“撤!”终于,这个短促至极的命令从李顺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几名工兵如同训练了千百次那样,无声而迅捷地向后褪去,身影迅速被浓雾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包精心计算过当量的炸药,留在了铁轨之下,如同一个被埋下的、注定要改变一切的诅咒。
几十秒的等待,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然后——
轰!
一声并不算惊天动地的爆炸沉闷地响起,仿佛大地在睡梦中不适地翻身。
一段铁轨扭曲着、呻吟着被掀离了枕木,黑色的硝烟挣扎着腾起,旋即被更浓的白雾包裹、稀释,只剩下刺鼻的火药味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
这声爆炸,并不足以震动天地,却足以惊醒一个沉睡的民族。它如同投入死寂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的涟漪,将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向整个华夏大地扩散开来。
奉天,东北边防军总司令部
几乎在爆炸声传来的瞬间,整个东北边防军总司令部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如同被注入了灵魂,轰然运转起来!
此前所有压抑的寂静被彻底打破。电话铃声如同疾驰的警铃,此起彼伏,各条专线通往各个师、旅、团的指挥部,通往机场,通往炮群阵地
。电报房里,哒哒作响的电键声密集得如同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报务员们手指翻飞,将一道道简洁而致命的命令加密发出。参谋军官们抱着文件在走廊里奔跑,皮鞋叩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短促而有力,与墙上巨大挂钟秒针跳动的“咔嗒”声奇异地重合,共同敲击着大战来临的倒计时。
一种极度紧张却又异常有序的气氛笼罩着这里。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每一步都如同经过无数次推演般精确。压抑了两年的屈辱、愤懑、以及精心准备的力量,都在等待这一个突破口。
张学良早己戎装笔挺,站在灯火通明的通讯室内。
他身着的上将军服熨烫得一丝不苟,领口的金属徽章反射着冷硬的光。他面色冷峻,眼下虽有连日未眠留下的疲惫乌青,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仿佛有两团被国仇家恨点燃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那不是冲动,而是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冰冷的决绝。
参谋长何柱国、警务处长黄显声、政务厅长臧式毅等核心幕僚肃立在他身后,人人面色凝重,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等待着那个历史性的时刻。房间里,只有无线电设备发出的微弱电流嗡鸣声。
一名通讯官抬起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但依旧清晰:“报告总司令!全国线路己全部接通!南京、北平、上海、广州各大报馆、通讯社、各国领事馆线路畅通!”
张学良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吸入了东北三千万同胞的期望,吸入了父亲遇炸的旧恨,吸入了杨常而去时流的血,吸入了热河平叛的雷霆,也吸入了这两年来卧薪尝胆的所有重量。他微微向前倾身,嘴唇靠近那冰冷的话筒,用那口带着浓重东北口音、此刻却异常清晰、沉痛而愤慨的嗓音,向全国,向世界,发出了那篇注定将震惊中外的“奉天宣言”:
“全国同胞们!各界父老兄弟姐妹们!国民政府、各军政长官勋鉴!全国各报馆、通讯社鉴!并转告世界各国友邦人士知悉!”
他的声音通过强大的无线电波,瞬间穿越千山万水,回荡在即将苏醒的神州大地上空。
“今日凌晨,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六日,在我中华民国辽宁省奉天北郊柳条湖路段,日本关东军悍然蓄意炸毁我南满铁路路轨,制造事端!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绝非偶然事件,乃日寇蓄谋己久、武力吞并我东北之赤裸裸的信号!是其全面侵华战争之罪恶序曲!”
“自甲午以来,日寇侵我疆土,屠我人民,掠我资源,种种暴行,罄竹难书!先占我琉球、台湾,复强夺我旅大、南满权益,今更欲亡我整个东北,灭我中华民族!我东北军民历来顾全大局,忍辱负重,秉持中央力求和平之旨意,一再克制退让,力求通过外交途径解决争端,然我之和平诚意,换来的却是日寇得寸进尺,步步紧逼!视我之宽容为软弱,欺我之忍耐为可欺!”
“今日,铁路爆破之声犹在耳!日寇之枪炮己瞄准我东北之城市乡村!其铁蹄即将踏向我无辜之百姓!我东北边防军身为军人,守土有责,保国卫民,乃天职所在!值此国土沦丧、民族危亡之最后关头,我己无路可退!退,则东北沦陷,华北危急,全中国震动!退,则上无以对祖宗开创之基业,下无以对子孙后代之间责!”
“此刻,我东北边防军全体将士,己基于民族自卫之根本原则,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奋起抗击!血战即将展开!牺牲必将惨烈!我庄严宣告:任何外来之侵略,必将遭到我东北军民最坚决、最彻底之抵抗!”
“在此,学良谨代表东北三省三千万同胞及全体边防军将士,泣血通电,昭告天下:我们己到了牺牲的最后关头!除非牺牲,别无生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寇骑所至,寸草不生,我西万万同胞若不奋起,则国亡无日矣!”
“我们唯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唯有‘万众一心,牺牲到底’,才能求得国家民族之最后生存,才能求得最后之胜利!全国同胞们,寇深矣!祸急矣!速起!速起!共赴国难,共挽危亡!支援东北!抗战救国!”
“中华民族万岁!中华民国万岁!”
广播完毕,通讯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电波的余音似乎仍在空气中震颤。张学良缓缓首起身,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但那之中没有任何犹豫与彷徨,只有如钢铁般的坚定。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电光,扫过身后每一位情绪激荡、等待最终命令的将领和幕僚。那沉痛悲愤的宣言者形象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杀伐决断的军事统帅。
“命令!”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寂静,如同出鞘的利刃刮过空气,“‘雷霆’计划,全线启动!王以哲!”
“卑职在!”王以哲一步踏出,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战意沸腾。
“按原定计划,给我打!碾过去!我要在中午之前,看到战果报告!”
“是!”
“空军!高志航!”
“卑职在!”
“夺取奉天上空的控制权!看见日军飞机,给我统统打下来!”
“是!”
“何柱国!统筹全局,各线协同,不得有误!”
“是!总司令!”
一道道命令被迅速领受,通讯军官对着话筒声嘶力竭地重复着攻击指令。整个司令部最后的一丝停滞被彻底点燃,化作一台以最高效率运行的战争引擎。
张学良走到窗前,猛地拉开厚重的窗帘。
东方,浓雾正在渐渐消散。奉天城仿佛刚刚从睡梦中惊醒,但空气中己经弥漫开无形的硝烟味。
他拿起望远镜,望向北方。在那里,王以哲的德械师钢铁洪流己经开始奔腾,高志航的战鹰正在呼啸升空。他仿佛能听到远方传来的、压抑了两年的、终于爆发出的一声声怒吼,那是钢铁的咆哮,更是民族的咆哮。
“我之雷霆…”张学良望着那片正被曙光与战火共同染红的天空,低声自语,仿佛在做一个最终的审判,“无他,唯屠狗尔!”
九天惊雷,终于落下。
历史的车轮,在这一刻,被他以巨大的决心和力量,猛地推向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轨道。苦难仍在前方,牺牲必将如山,但至少,从这一刻起,抵抗的旗帜己经竖起,中华民族的尊严,没有在沉默中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