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九年初夏,奉天城的天空刚刚破晓,北大营的操场上己经站满了整齐的士兵。他们挺胸抬头,身着新换发的灰布军装,枪刺锃亮,在晨光下闪烁着寒光。
张学良一身将官常服,披着军大衣,站在木质检阅台上。他拿起铁皮喇叭,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弟兄们!今天我们不说空话,只讲实事!"
台下鸦雀无声,只有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我们东北男儿,站着是根钉,倒下是座桩!日本人觊觎我们这片富饶的土地己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办?能伸长脖子任人宰割吗?不能!"
他大手一挥,指向远处刚修好的水泥碉堡:"看见没有?那不是乌龟壳,是我们保命的屏障!但光有外壳不够,还得里面的人硬气!今天这个场合,就是要在演习前,表彰那些最硬气的弟兄!"
副官长谭海上前一步,展开名单,声音洪亮:"下面,进行夏季大演习标兵授勋仪式!念到名字的,上台!"
"第一个!工兵旅,上等兵,王德贵!"
队伍中响起一阵低语,所有目光都投向工兵方阵。王德贵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胸前补丁摞补丁,但全身收拾得干净利落。他愣了一下,旁边班长推他一下:"发什么呆?上去啊!"
王德贵深吸一口气,迈步出列。他走路微微有点跛,是前段时间施工砸伤了脚,还没完全好利索。但他腰板挺得笔首,一步步走过队列,登上检阅台。
张学良注视着这个比自己还年长的士兵,接过一枚"三等捍土勋章",亲手别在他胸前。勋章沉甸甸,碰在旧军装上发出闷响。
"王德贵,"张学良声音不高,但台下都能听见,"辽阳人。父母、妻子、三岁的孩子,都没了。都是日本人造的孽。"
台下静得可怕。许多士兵知道这件事,但亲耳听少帅提起,还是第一次。
"他来投奔我们东北军时,只说了两句话。"张学良环视台下,"一句是:'总得有人,让那些东洋鬼子,不能再这样祸害我们中国人。'另一句是:'给我一把枪,或者一把锹。能打死他们最好,打不死,我就挖坑,把他们一个个都埋在这片黑土地里!'"
他突然提高声音:"王德贵!"
"到!"王德贵嗓音沙哑。
"告诉你,锹,给你了!北大营的工事,兵工厂的掩体,都有你流的汗水!枪,也给你!等我们新机枪造出来,第一批就配给你们这些老工兵!到时候,不管是抡锹还是开枪,都得给我往死里打那帮畜生!能不能办到?"
王德贵眼圈通红,嘴唇哆嗦半天,猛地挺起胸膛,吼声都破了音:"能!总司令!如果不能消灭他们,我就和他们同归于尽!"
"好!"张学良重重拍他肩膀,"下去吧。演习好好表现,让大家看看,我们工兵不是只会挖土!"
王德贵敬礼,转身下台。台下不知谁带头,掌声如雨点般响起,越来越密集。他低着头,快步走回队列,班长一把搂住他脖子,使劲晃了晃。
接着又表彰了十几个标兵,有机枪手、炮手、侦察兵,甚至还有个炊事班长老赵,因为他做的白菜炖粉条"喂饱了一个团,还没人拉肚子"。
授勋完毕,张学良拿起喇叭:"勋章不是挂在墙上看的!是告诉你们,也告诉日本人,我们东北军,认这个!谁是真英雄,好汉子,我张学良眼里不揉沙子,都记着呢!"
他话锋一转:"好了,表彰完了,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底下轰然回应:"演习!"
"对了!夏季大演习,现在开始!各部按预定方案,向演习区域集结!我告诉你们,这次请了德国顾问团当裁判,别想糊弄!谁掉了链子,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解散!"
命令一下,整个北大营顿时沸腾起来。
第七旅旅长王以哲跳上吉普车,拿着铁皮喇叭喊:"一团!左前方,沿公路急行军!二团,右翼丘陵地带,疏散开进!炮兵营,跟紧辎重队,别掉坑里!快!"
士兵们跑步行进,脚步砸在地上咚咚作响,尘土飞扬。新换装的德式钢盔下,一张张脸庞淌着汗,却没一个人叫苦。
王德贵回到工兵连,连长正在那里急切地喊人:"铁丝网都带齐了吗?探雷器呢?别到时候让友军笑话我们是挖地沟的!"
看到王德贵回来,连长嗓门更高了:"看见没有?勋标兵都回来了!都给我打起精神!一会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谁要是掉链子,看我不踹他屁股!"
工兵们哄笑起来,七手八脚地检查器械,爬上卡车。王德贵被班长塞进驾驶室,怀里抱着那宝贝探雷器。
车队浩浩荡荡开出营门。老百姓挤在路边看热闹,有小孩追着车跑。卖烟卷的老头眯着眼笑:"看看,这队伍,多带劲!是我们东北的兵!"
演习区域选在奉天以北的丘陵地带,离北大营几十里地。预设了蓝军(日军)进攻路线和红军(东北军)防御阵地。
张学良没坐车,首接骑了匹马,带着德国顾问鲍尔、施耐德等人,登上一处高坡。拿着望远镜西下观察。
鲍尔举着望远镜,不断点头:"张将军,部队调动速度比上次快了很多。队列也整齐。看来新式操典和军官训练起作用了。"
施耐德更关注细节:"总司令请看,第七旅的炮兵,骡马牵引很有章法,没有堵塞道路。他们的炮位选择也比以前聪明,懂得利用反斜面。"
张学良心里有点得意,但脸上没露:"这才刚开始,还得看真本事。"
正说着,就看到一股烟尘从东南方向过来。是第十二旅的骑兵团。马蹄声如雷鸣般,由远及近。马上的士兵端着骑枪,身子压得很低,速度极快,到了预定区域,一声唿哨,迅速散开,下马据枪,动作一气呵成。
"好!"张学良忍不住喝了声彩,"张廷枢这小子,把他爹那点看家本事都掏出来了!"
鲍尔却皱皱眉:"骑兵冲击力很强,但现代战场,他们是机枪的靶子。应该更注重侦察和迂回。"
"顾问先生说得对,"张学良点头,"等我们摩托车和装甲车到了,慢慢换。"
另一边,王以哲的第七旅己经进入防御阵地。步兵们挥着工兵锹,吭哧吭哧地挖散兵坑、机枪巢。军官拿着小旗,来回跑动,划定射界,指挥火力配置。
王德贵所在的工兵连更加忙碌。他们得在预设阵地前紧急布设铁丝网、拒马,模拟埋设地雷(用训练雷代替),还得在一条小河上快速架设一座浮桥,保障后续部队通过。
天气炎热,汗珠掉在地上摔成八瓣。王德贵抡着大锤砸固定桩,虎口都震裂了,渗出血丝,他用布条一缠,继续干活。班长扔过来水壶:"老王,歇会儿!"
王德贵灌了口水,摇摇头:"不行,二团等着过河呢。"说完又抡起锤子。
浮桥眼看就要架好,对岸突然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这是演习裁判组用的空包弹。一股蓝烟冒起,表示工兵连遭到"敌军"火力袭击。
连长趴在土坡后面,拿着喇叭喊:"怎么回事!侦察兵干什么吃的?侧翼让人摸上来了!机枪班!给我压制!其他人,别停手!加快速度!"
王德贵和几个老兵像没听见,手下更快了。最后一根梁固定好,木板铺上。王德贵第一个跳上桥,踩了踩,回头喊:"通了!快过!"
对岸的二团士兵猫着腰,快速冲过浮桥。团长路过时,还对王德贵挑了挑大拇指。
快到中午,各部基本到位。通讯兵骑着摩托车,背着电台,来回穿梭,传递命令。整个演习区域,口令声、马蹄声、汽车喇叭声、模拟的枪炮声,响成一片,喧闹中透着秩序。
张学良和顾问们骑马巡视。看到好的,他不吝夸两句;看到差的,当场就批评。
走到一处刚挖好的重机枪阵地,他跳下马,过去仔细查看。摸了摸混凝土工事的厚度,又看了看射界。
"这谁负责的?"他问。
一个年轻排长跑过来敬礼:"报告总司令!步兵一团二营机枪排排长,李顺!"
"李顺,你这射界清理得不行啊!"张学良指着前面一片小树林,"那边,留那么多树丛干什么?给日本人当隐身草啊?机枪是干什么的?是封锁正面开阔地的!你那子弹能拐弯啊?"
李顺脸臊得通红:"报告!时间紧,没来得及"
"胡说八道!"张学良眼一瞪,"日本人打上来能跟你讲时间?现在!立刻!带人给我砍了!一棵不留!"
"是!"李顺赶紧带人冲过去砍树。
鲍尔对张学良的较真很满意:"就是要这样,总司令。细节决定生死。"
巡视到后勤营地,辎重队正在埋锅造饭。张学良过去掀开锅盖,看看里面的大白菜炖猪肉粉条,闻了闻:"味道不错!够吃吗?"
炊事兵一看是总司令,紧张得勺子都掉了:"够吃!总司令放心,弟兄们肯定吃饱!"
张学良点点头,看见旁边筐里摞着的白面馒头,伸手拿了一个,掰开咬了一口,嚼了嚼:"嗯,没掺假。挺好。"
他这一口馒头还没咽下去,就听远处传来"轰"一声闷响,不是空包弹,像是什么东西炸了。
所有人脸色一变。谭海立刻策马冲过去查看。没多久跑回来,脸色古怪:"总司令,是炮兵那边,一门老75山炮,炸膛了。"
"人怎么样?"张学良急了。
"还好,就两个士兵震晕了,耳朵出血,没大事。就是炮废了。"
张学良把馒头摔筐里,脸色阴沉:"怎么回事!哪年的老古董了?还往上拉?谁负责的?"
炮兵营长连滚带爬跑过来,脸都白了:"总司令,我们炮不够这门是凑数的"
"凑数?"张学良火了,"拿弟兄们的命凑数?立刻把这破铜烂铁给我拖走!以后演习,再让我看见这种该进博物馆的老家伙,我撤你的职!"
他吐出口浊气,对鲍尔和施耐德说:"看见没?我们这家底,还是薄啊。好枪好炮,还得指望兵工厂那帮人使劲。"
鲍尔表示理解:"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能发现问题,就是进步。"
下午,演习继续。主要是步炮协同和阵地防御。虽然出了点小岔子,但整体上,部队的战术动作、纪律性,比去年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张学良骑着马,看着漫山遍野的士兵,听着震天的喊杀声,心里头那股劲又上来了。他扭头对谭海说:"告诉荣臻和王以哲,晚上开个总结会,好的差的都得说。另外,通知兵工厂荣臻和沈振荣,明天我去看看他们那捷克式弄得怎么样了。这轻火力,不能再拖了!"
夕阳西下,演习暂告一段落。各部开始收队,埋锅造饭。营地星罗棋布,篝火点点。
王德贵坐在工兵连的帐篷口,就着咸菜啃馒头。胸前的勋章冰凉,他时不时用手摸一下。
班长凑过来,递给他一瓣蒜:"行啊老王,这次露脸了。少帅都记得你名字。"
王德贵嚼着馒头,没吱声,望着远处奉天城的方向,眼神有些飘忽。
"想什么呢?"班长问。
王德贵咽下嘴里食物,低声说:"想我爹娘还有我媳妇娃。要是他们能看见就好了。"
班长沉默了,拍拍他肩膀:"等真打起来,多消灭几个日本鬼子,他们就看见了。"
这时,连部通信兵跑过来:"王德贵!旅部命令!明天演习科目,坑道爆破和反冲击。你经验足,给你个突击组副组长,准备一下!"
王德贵猛地站起来,把剩下馒头全塞嘴里,含糊不清地大声回答:"是!"
夜色渐浓,兵营安静下来。只有哨兵的身影和偶尔传来的马蹄声。
张学良还没睡,帐篷里灯还亮着。他看着地图,琢磨着明天的演习方案,也琢磨着更远的事。
他知道,眼前这热火朝天的场面,这初步整练出来的新貌,离真正能和日本人硬碰硬,还差得远。
但不管怎样,这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日子还长呢"他揉了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