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姜诚那句税银被劫,原本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林如海,手中的茶盏一晃,滚烫的茶水溅落在手背上,他却浑然未觉。
“王爷慎言!”
林如海顾不得擦拭手上的茶渍,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惊惧。
他快步走到门口,左右张望了一番,确定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说道:
“王爷,此话可不能乱讲!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看着林如海如此剧烈的反应,姜诚倒是显得云淡风轻。
似笑非笑的看着林如海:“姑父何必如此惊慌?本王也不过是随口一猜。”
“若是真如高文杰所言,税银收不上来,那是办事不力。”
“可税银收上来了,却在半道丢了,那便是惊天大案,这其中的区别,本王还是知道的。”
林如海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口,用来缓解情绪。
而后连连摇头,否定了姜诚的猜想。
林如海苦笑一声,分析道。
“王爷虽贵为皇子,但对这官场之道,恐怕还是知之甚少。”
“高文杰此人,我与他共事数年,深知其为人,虽有些趋炎附势,喜好钻营,但绝非是个不知死活的傻子。”
“若是税银当真被劫,那便是数百万两的亏空!如此滔天大祸,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隐瞒!”
“按照大乾律例,税银被劫,若及时上报,虽有失职之罪,但若能戴罪立功追回银两,尚有一线生机。”
“可若是隐瞒不报,欺君罔上,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林如海越说越觉得姜诚的想法荒谬,继续道:“况且,那漕帮帮主赵浩虽然遇袭,但若是押运的乃是税银,随行必有官兵护送。”
“数百万两白银,那是何等庞大的货物,岂是几十个水匪就能悄无声息劫走的?除非……”
说到这里,林如海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那个除非背后的含义太过于恐怖。
除非是官匪勾结,但在高文杰的治下,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姜诚听着林如海的分析,也认同了林如海的说法,虽然感觉自己的猜测有些荒诞,但也是个方向。
但又想听听林如海的看法,于是姜诚没有反驳,而是顺水推舟的问道。
“那依姑父之见,这消失的税银,究竟是何缘故?”
林如海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深邃,缓缓说道:“王爷,江南之局,非一日之寒。”
“依下官愚见,这并非是失窃,而是一场博弈。”
“博弈?”姜诚挑眉。
林如海站起身,在厅内踱步,“正是,四大门阀在江南盘根错节,富可敌国。”
“朝廷这两年国库空虚,陛下急于充盈国库,对江南商税逼得紧了些。”
“这些门阀世家,表面上不敢抗旨,背地里却是手段频出。”
“我想,所谓商贾抗税也好,税银未齐也罢,不过是他们联合起来演的一出戏。”
“银子,定然还在那些商贾和门阀的库房里,根本就没有交上来!”
林如海言之凿凿,眼中闪过一丝愤恨:“这是在向朝廷示威,想用这就那几百万两银子,逼迫朝廷在盐引、织造等利权上让步。”
“高文杰并非不知情,但他两边都得罪不起,只能夹在中间和稀泥,对外宣称收不上来,以此来逃避责任。”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抗,是门阀与皇权的角力,绝非简单的被劫那么简单。”
听完林如海的这番推测,姜诚心中不由得感慨。
要真是这样,江南局势已经岌岌可危,朝廷若是让步,那相当于把江南命脉交给四大门阀掌控。
倒是江南群雄在四大门阀的支持下揭竿而起,大乾基业眨眼便可复灭。
姜诚倚着林如海的思路往下捋了遍。
在高文杰和沉家眼里,既要把银子吞了,又要让朝廷没话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真的让银子消失一次,然后再用收不上来做掩护。
双重保险,才是那些老狐狸的手段。
若是这样分析,高文杰一定与沉家狼狈为奸。
眼前这种只是个猜测,当不得真。
他还是想看看林如海怎么说。
姜诚点了点头,装作受教的样子:“姑父所言极是,看来是本王想岔了,这江南的水,果然比神京还要浑浊。”
见姜诚不再坚持被劫论,林如海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许多。
而后语重心长劝道,“王爷能明白便好,此事需徐徐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免得中了那些人的圈套。”
“只顾着谈论公事,倒是怠慢了王爷,内子听闻王爷驾临,虽病体沉重,但也一直念叨着想见见娘家的人。”
提到贾敏,姜诚脸上的神色收敛了几分,正色道:“本王出京时,元春特意嘱托,一定要代她探望姑母,既已到了府上,理应去拜见。”
林如海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爷请随我来,内子在后院静养。”
穿过前厅,绕过几道曲折的游廊,林府的景致倒是颇为雅致。
不同于荣国府那种富贵逼人的奢华,这里更多了几分江南文人的清幽。
竹林掩映,假山流水,空气中隐隐飘散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让人闻着有些皱眉。
还未走到正房,便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咳嗽,听得人心头一紧。
林如海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对着姜诚低声道:“内子身子骨弱,受不得风,王爷稍候,容我先去通报一声。”
姜诚点头应允,负手立于廊下。
不过片刻,林如海便走了出来,轻声道:“王爷,请进。”
姜诚迈步走入房内。屋内光线略显昏暗,窗户都关着,药味比外面浓郁了数倍。
绕过一座屏风,便见一张床上半倚着一位面容憔瘁的妇人。
那妇人虽病容满面,两鬓微霜,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与贾母有几分神似,正是贾敏。
而在贾敏的床榻边,正坐着一个少女,正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给母亲喂药。
听到脚步声,那少女动作一顿,缓缓转过头来。
这一眼,饶是姜诚见惯了宫中佳丽,此刻也不由得呼吸一滞。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似喜非喜含情目。
少女年纪尚幼,身量未足,穿着一身素白的暗花细丝缎裙,越发衬得她身形单薄,好似那风中摇曳的弱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