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文帝笑着起身,绕过长长的书桌:“我以为你会再迟些发现。”
唐文风从袖子里摸出来几块拼图碎片:“这还多亏了长公主。”
他手上的那几块拼图碎片拼好后是一个“礼”字。乾文帝姓崔名礼。
乾文帝无奈:“皇姐你啊。”
新平长公主温温柔柔地笑了笑:“即便我不推这一把,你以为他就猜不出来了吗?”她笑道:“不然你以为皇陵为什么会被炸了?”
崔鸿惊呆:“不是为了逼戚庸出面吗?”
新平长公主道:“那不过是其中一个目的,我说的对吗?文风。”
唐文风嗯了声。
崔鸿彻底震惊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唐文风道:“我派去查黑天大神的人每一次都慢一步。”
他垂眸看跪在地上的崔彻:“一开始我以为是你,可转念一想,你虽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蠢,可也根本没这脑子。”
崔彻:“”我真是谢谢你的夸赞!
“是砚台吗?”唐文风问。
乾文帝摇了下头。
唐文风垂眸想了想,点点头:“我知道是谁了。”
崔彻睁大眼睛看着他,眼中满是求知欲。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偷偷给他父皇递消息。
可唐文风却不说了。
转而问道:“为什么?”
乾文帝道:“你心太软,我需要一个心够狠,可以不择手段,能够将大乾的国运再绵延数百年的肱骨之臣。”他赞赏地看着唐文风,“你现在就做的很好。”
该心软的时候心软,不该心软的时候便能毫不留情。
对内如三月暖阳,对外则如腊月寒冬。
唐文风有些心累:“你就不怕玩脱了吗?”
但凡他不是两世为人,对皇位不感兴趣,这崔家江山难保不会换人去坐。
乾文帝道:“若非知晓你并无贪念,我也不会走这一步。”
唐文风最想知道的几个问题已经得到了答案,也不想去深究他的所作所为。
此时此刻,他更好奇的是:“你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乾文帝哭笑不得。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癫老邪黑线:“亏你还是读书人呢,瞎用什么词儿?什么叫勾搭?这词儿能用在这里吗?”
唐文风盯着他:“所以是什么时候?”
癫老邪咳了声:“就当初从庆州离开那会儿。”
庆州洪灾过后闹疫,癫老邪在研究出用接种人痘的法子来防治天花后,便收拾包袱离开了庆州。哪知道刚出城门不远,就被一群人劫走了。
唐文风皱眉:“所以那之后你都是有目的的跟着我?”
“老头子发誓,这个绝对没有!”癫老邪瞅了乾文帝一眼,“这位说你身处这个位置太危险,身边需要人,让我跟着你,不然就让我出不了庆州的地界。”
癫老邪大声道:“其实不用他说,我也早打定了主意,回山里处理好了一切后就来投奔你。毕竟你这小子挺有趣的,比我一个人到处跑有意思多了。”
唐文风点点头,没说什么,只看向了新平长公主。
不等他开口问,新平长公主便道:“中毒是真,差点死了也是真。不过癫老医术高超,将我这条已经到了悬崖边的命救了回去。”
说完她痛快甩锅:“假死藏身的主意不是我出的。”
乾文帝微笑。
崔鸿和崔钰主动交代:“我们是昨晚被皇舅舅的人带走的。”他俩特地加重语气补充了一句,“强行带过来的。”
乾文帝继续微笑。
崔彻实在是跪不住了,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道:“我知道的比姑姑还晚。你离开京城去往西域的那天晚上,父皇突然现身差点没把我吓死。”
他揉了揉膝盖:“他老人家和我说明了一切,让我跟着演戏,不然就把北疆划作我的封地。我这么怕冷,哪吃得了这种苦,只能妥协,和他一块儿狼狈为奸。”
乾文帝笑笑不出来了。
他盯着崔彻后脑勺的目光跟刀子似的,差点把他戳成蜂窝。
你可真是好儿子!
苍术冷哼道:“别看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唐文风瞥他一眼:“没准备问你,别自作多情。”
苍术:“”好气!
“我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要告假一段时间。”
唐文风说完就转身往外走。
“喂!唐文风!”
身后,崔彻大声问道:“如果我父皇真的死了,你会真的造反杀了我吗?”
唐文风脚步顿住:“不会。”弟弟再蠢他也不会宰了。
说完抬脚跨过了门槛。
门外,砚台手中拿着伞。看他出来,将伞撑开。
唐文风看他:“你还跟着我?”
砚台与他一块儿往台阶下走:“皇上让我跟着你,这是他对我下的最后一个命令。”
唐文风笑了声:“倒也不是孤家寡人。”
砚台跟着笑了起来:“家里还有一大群在找你。”
唐文风啧了声:“回去收拾王柯那小子,你亲自动手。”
砚台点头:“好。”
易行知看着渐渐走远的两人,拢着袖子抬头望了望黑沉沉的天,心中升起丝丝缕缕的愁绪,不是一个人真好。
书房内,乾文帝突然咳出一口血,身体晃了晃,好悬撑住了身后的书桌才没倒下去。
一群人顿时紧张起来。
癫老邪赶忙上前,给他施针服药。
等他气息平稳下来后,癫老邪纠结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最多还能撑上一年。”
新平长公主嘴唇抖了抖,将眼泪强忍了回去。
乾文帝闭了闭眼,还挺满意的:“够了。”
堂屋内,严肃等人分作两边,中间空出来的地方趴着一人。
唐文风吹了吹漂浮的茶叶:“起来。”
王柯嗷嗷哭:“我错了大人,我不该偷偷传消息!”
“为什么选你?”唐文风放下手中的茶碗。
王柯从地上爬起来,盘腿坐在地上吸了吸鼻子:“皇上说我缺根筋,这种最不会让人怀疑了。”他说着连忙解释,“我拒绝迟疑过的,可皇上让我对着我王家的牌位好好考虑。”
康子终于是忍不住地插了一句嘴:“怎么滴?你不愿意,你家列祖列宗还能从牌位里蹦出来揍你一顿?”
王柯委屈巴巴的:“皇上说我不答应,就让我王家去和列祖列宗做伴。”
康子顿时被噎住,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这这这确实是个难题。
王柯疼得咧咧嘴:“大人,我再也不敢了。”
唐文风道:“以后再用你家牌位威胁你呢?”
“我就一头碰死!”王柯说得大义凛然,“绝不再给威胁我的机会!”
唐文风哼了哼:“那是因为达成了什么约定吧?”
王柯嘿嘿笑:“就知道瞒不过大人。皇上说等你发现的那一刻就是我任务结束的时候,以后我就没用了。”
“你在我这儿也没用了。”唐文风起身往里走。
王柯宛如晴天霹雳,脸上的笑容僵住:“大人”
严肃和他结识最久,有些不忍,但又说不出替他求情的话,只能干着急。
王柯看唐文风头也不回地走了,只能看向砚台:“砚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帮我求求大人,别赶我走。”
砚台道:“你还能不知道大人是什么性子?”
王柯垂着脑袋,蔫儿蔫儿的。
砚台冷声道:“以后别在大人面前晃。”
王柯愣了下,随即刷的抬起头,眼睛蹭亮:“砚哥,你的意思是我能留下来?”
砚台道:“大人心里憋着火。”
王柯想了想,道:“要不你再打我一顿?”
孙开平眼皮跳了跳,小声道:“再打你就死了。”
本来在曲州城外受的伤就还没好利索,回京城后又不顾伤势上蹿下跳的,几次差点将伤口崩开,别看活蹦乱跳的,没倒下都算他身体底子壮。
而且砚台这是真下了狠手,要不是还有往日情分在,王柯能被他活生生打死在这儿。
“把自己收拾收拾,先记着。”砚台说完就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群人才敢围上去,七手八脚将王柯扶起来。
“你可真是好样的,我们竟然都被你骗了!”
“谁以后再说你傻,我第一个不答应!”
“就是就是,这演技简直登峰造极!”
“等你伤好了,我能打你一顿吗?”
王柯黑线:“边儿去!”
唐文风一连几日都没上朝,更没去京兆司报到,偏偏崔彻就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
下头的大臣们心中疑惑重重,却又不敢冒头。憋的一个个难受的不得了,私下里猜测纷纷。
又过了两日,一直未被查抄的太师府传来消息,易晁死了。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死的悄无声息,连丧事都没大办,门外只挂了白绫了事。
七日后,易家人准备扶灵离京。
早已等候多时的官差们上前,在易家的大门上贴上大大的封条。
易行知一时有些迷茫。他竟是不知道今后该做什么。
余光扫到不顾他人目光,仍旧一身红衣的易虹绯,他问道:“姑姑,你准备去哪儿?”
“宁州。”易虹绯将兜帽戴上,“唐文风在那边任职十年,听说那边被他管理的特别好,就是比京城冷不少,我想过去看看。”
易行知想了想:“我能去找你吗?”不知道那边缺不缺教书先生。他别的不行,教书应该是可以的。
易虹绯笑了笑:“随便你。”她爬上马车,回头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易家人,“这个家里你算是我唯一不那么讨厌的。”
等马车走远,易行知看向易家妹子:“你要和我一块儿去宁州吗?”
易云竹点点头:“好啊。”
这个家里就大哥对她最好,她虽然任性随性,可又不是傻子。
“易行知!”
正准备离开的易行知转过身,便看见了崔鸿等人。
“你们怎么来了?”他惊讶道。
他爷爷和他们一向合不来,他以为他们不会再理他。
“来送你一程啊。”崔鸿他们走过来与他勾肩搭背,“文风心情不好,就没来送你。不过他托我们将这封信带给你,让你去到宁州的时候交给当地的知府。”
“啊?他怎么会知道我会去宁州?”易行知万分不解。
崔鸿道:“他说你没什么主见,一定会问你姑姑的去向。而你姑姑早就说过离开京城后会去宁州,所以”
易行知鼻子有些酸:“就属他最聪明。”
“那是。”崔鸿笑着说,“他那脑瓜子贼精贼精的。”
“走吧,我们送你出城。”
“好。”
城门外,严启昭将一张羊绒毯子交给易虹绯:“那边冷,这个暖和。”
他看着她:“一路顺风。”
易虹绯摸了摸柔软的毛毯,像以往那般调笑地问道:“严大人,此次一别,怕是此生再难相见,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呢~要是你也能来宁州就好了。”
严启昭认真地看着她:“我会向皇上申请调职去宁州。”
易虹绯呆滞。
严启昭抿了抿嘴角,迟疑再三,还是从怀中将买了许久也不敢送出去的发簪拿了出来。
心一横,给自己打了打气,将簪子插到了她的发髻上,郑重地说道:“等我。”
易虹绯回过神,眼神第一次有些慌乱地摇摆着:“你知道的,我养了许多面首,你该找个好姑娘,而不是我这种”
严启昭打断她的话:“我知道,没关系。”他笑了下,“而且大人早就和我说了,你养那些人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让人对你放下戒心。”
易虹绯:“我年纪比你大。”
严启昭:“我就喜欢姐姐。”
易虹绯:“你爹娘那边”
严启昭:“他们不介意。”
易虹绯:“我不是好人,我手上沾过许多人的血,包括我亲爹的。”
严启昭:“那正好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手上沾过我同窗的血。”他耳根有些红,“我们天生一对。”
易虹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谁教你这些话的?”
严启昭毫不迟疑地将在背后替他出谋划策的关起和卫冲几人出卖:“关将军他们说脸皮厚才能追到喜欢的姑娘。”
易虹绯没再说话,转身上了马车。
严启昭呆呆地站在原地,眼中溢满了失落。果然失败了吗?
也是,六小姐怎么会看上他呢?
“喂!”
严启昭闻声抬头。
易虹绯撩起窗帘,笑着对他说:“我在宁州等你。”
严启昭愣愣的,随后脸上缓缓绽开一个让人不忍直视的傻笑:“我一定会来的!”
易虹绯笑骂了句傻子,便放下了帘子。
马车内,她取下头上的发簪,细细抚摸着,眼中满是笑意。
一开始不过是为了逗逗好玩,没想到会真的看上。
原来,他也看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