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张寒握着笔的手猛地顿在纸上。
他缓缓抬头,先是瞥见女子淡紫旗袍的衣角,待看清那张既熟悉又带着几分憔悴的面容时,眼中的疑惑瞬间被震惊取代,连声音都微微提高了些。
“雅澜?怎么会是你?”
孙雅澜闻声抬头,西目相对的刹那,她攥在手中的素色绢帕悄然滑落。
两人就这么怔怔地对视着 —— 张寒惊的是她竟出现在清江,还成了韩春儿送来的人。
孙雅澜则愣在 “昔日偶遇的过客竟是如今的清江县长” 的冲击中,一时间谁都没先开口。
一旁的金茂生见状,立刻明白两人怕是老相识了,当即躬着身子轻手轻脚退到门口,又轻轻带上房门,把空间留给了二人。
“你 你就是新来的清江县长?”
孙雅澜声音发颤,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生怕是自己认错了人。
张寒放下笔,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门口挂着县长办公室的牌子,你说呢?”
说着,他又仔细打量起孙雅澜,眉头渐渐蹙起,语气里多了几分关切与不解。
“你不是在安城吗?怎么会到清江来?还 还成了桃红院的人?”
“你还好意思问!”
孙雅澜嘟着嘴,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
“还不是那晚听了你的话么?”
顿了顿,她的声音渐渐软下来。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宴宾楼找妈妈赎身,攒了好几年的私房钱全花光了。
可等我揣着赎身文书回去找你时,你早就没影了!连句告别都没有。”
说到这儿,孙雅澜的眼角悄悄浸出水光,语气里的委屈再也藏不住。
“我刚赎完身,总不能转头就回去做那营生吧?
找不到你,我就攥着你留下的那点钱离开了安城。
想起你当初说过要往清江来,我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思跟过来了”
张寒听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愧疚感翻涌上来。
当初他见孙雅澜听完 “从良” 的话后没再搭话,只当她不愿与自己再有牵扯,竟从没想过她会真的去赎身,还为了找自己一路追到清江。
张了张嘴,刚要开口道歉,却又想起她此刻的身份,话到嘴边又拐了弯,只是支吾了半天,终究没好意思把 “重操旧业” 西个字说出口。
“又重操旧业是吧?”
孙雅澜看穿了他的犹豫,主动接了话。
她绕到张寒身后,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紧绷的太阳穴上,一边揉一边抱怨。
“都怪你!我为了赎身把攒了好几年的钱都花光了,你留下的那点钱也只够路上用。
到清江的时候我身上只剩几个大子,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你,找活计也难 !
人家见我是个孤身女子,要么不敢用,要么就不怀好意。
无奈之下我才去了桃红院,至少那里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能混口饭吃。”
张寒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既然现在找到我了,是不是 就不用再回那种地方了?”
孙雅澜按在他太阳穴上的手顿了顿,语气里忽然掺进几分调侃。
“怎么?县长大人这是要养我吗?”
张寒被这话问得一噎,当场语塞。
他如今是一县之长,可身处这乱世,小鬼子入侵的预警还悬在头顶,连自己能不能护住清江都没十足把握,又怎能轻易许下养人的承诺?
孙雅澜见他这副语塞又为难的样子,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张寒是一县之长,身份摆在那里。
自己曾在青楼里待过,就算赎了身也难和他有寻常男女的牵扯,更别说让他明着养自己。
她轻轻叹了口气,给自己找了台阶。
“瞧你这紧张的样子,我跟你开玩笑呢。”
收回手,走到张寒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眼神清亮地看着他。
“我既然找到你,自然不会再回桃红院做那些营生。
要是县长大老爷不嫌弃,我想留下来帮您做事。
虽说我识的字不多、读的书也少,但在风月场里混了这些年,别的不敢说,看人眼色、揣摩人心的本事还是有的,迎来送往的规矩也懂些。
帮您接待访客、整理文书,应该还够用。”
对方主动请求留下,张寒自然不会拒绝。
毕竟人家原本在安城过得好好的,是自己当初劝她从良,现在人不远千里来找他,他怎能让人再回烟花之地?
当即点头:“那就留下来给我当个助理吧。平日里帮我接待访客、整理文书,这些应该难不倒你。”
孙雅澜点头,轻声“嗯”了一声
寂静片刻后,张寒便抬手指了指紧闭的房门,开口打破沉默。
“你去把金茂生叫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孙雅澜应声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张寒一眼,才轻手轻脚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过片刻,金茂生就快步进来,见了张寒便躬身行礼。
“县长,您找我?”
张寒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刚跟孙雅澜谈妥,让她留下来当我的助理,平日里帮着接待访客、整理文书。”
金茂生刚坐下,听到这话身子猛地一僵,眉头紧紧皱起,脑子里嗡嗡作响,半天没回过神。
他只当是自己这两天做事有疏漏,让张寒不满意,才要找个新人来顶替,连忙站起身,语气带着几分慌乱。
“县长,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您尽管说,我一定改!这清江的情况我熟,办事也绝不会出岔子”
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张寒知道他是想偏了,抬手示意他坐下。
“金秘书,你别多想,我没要换你的意思。
雅澜其实是我儿时的玩伴,后来她家道中落,不幸落了风尘。
如今既然让我遇上了,自然要拉她一把。”
说着,他起身走到金茂生面前,眼神里也多了几分严肃。
“这事儿你知道就好,我不希望听到外面有什么风言风语。要是让我知道有人乱传闲话”
张寒没有把话说完,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让金茂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金茂生心里一凛,连忙躬身应道:“县长放心!我绝不多说一个字!
我这就去给孙助理安排住处,就安排在县政府后面的职员宿舍,您看合适吗?”
见他识趣,张寒心里暗道一句 “懂事”,挥手道:“去办吧。”
金茂生应了声 “是”,又躬身退了出去。
他刚走,孙雅澜就从外面走进来,眯着眼笑盈盈地看着张寒。
“县长大人倒是会编故事,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儿时玩伴,还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千金了?”
张寒被她问得老脸一红,很快敛起神色,随即正色道:“这不是编故事,而是‘事实’。
以后无论在什么场合,你都得记着这个出身 —— 富家千金,家道中落才流落到这儿,被我认出后收留。
只有这样,你留在我身边做事才不会让人说闲话,也能少些麻烦。”
孙雅澜见他神色认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郑重地点头。
“我知道了,以后我会记牢。
对了,我要不要回桃红院一趟?
跟韩春儿说一声我不干了,省得她再找我麻烦。”
闻言,张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不用。过不了多久,清江县就再也没有桃红院这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