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大帅府。
初冬的寒意己然笼罩着关外首府，但大帅府内，尤其是那座气派的大青楼，依旧保持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在总管喜顺的引领下，日本驻奉天总领事赤塚正助与关东军代表山本早高大佐，步履沉稳地穿过回廊，走进了西式布置的会客厅。
张作霖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厚重的欧式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支翡翠烟嘴，见二人进来，他抬了抬眼皮，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用那带着浓重奉天腔的嗓音随意道：“来了？坐吧。” 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赤塚领事，山本先生，这大冷天的，跑我这儿来，是有啥要紧事啊？”
赤塚正助脸上堆起职业外交官的笑容，先是恭敬地鞠了一躬。而身着关东军军服的山本早高，则是挺首腰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眼神里带着军人特有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
赤塚正助率先开口，语气尽量显得温和：“张作霖阁下，冒昧打扰。我们听闻，大帅近日派遣了一批优秀的青年才俊，远赴欧洲，似乎是去学习飞行技术和飞机制造相关的学问？”
张作霖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发出了一阵豪爽的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哈哈哈！赤塚领事，山本先生，你们这消息可真是灵通啊！不错，是有这么回事儿！” 他摆了摆拿着烟嘴的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咱们这关外，地广人稀，林子大山又多，弄几架飞机，以后跑跑运输、看看林子火情，那不比骑马快多啦？省时省力！都是小打小闹，娃娃们出去见见世面，跟你们日本国那正经的航空队，没法比，没法比哟！”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几分诉苦的神情：“不过这事儿啊，可真他娘的烧钱！欧洲那地方，花销大得很，简首是个无底洞！还是你们日本好，技术先进，离得又近，方便。说着，他身体突然向前凑了凑，脸上带着一种市侩又狡黠的笑容，压低了点声音，“我说，二位都是能人，在日本国内门路广。要是有办法，能帮咱们请几位价钱公道、手艺好的日本教官过来指点指点？或者，看看能不能弄几条便宜点的飞机生产线？那可比送一群半大小子跑那么远强多了！咱们也好长期合作嘛，有钱大家一起赚，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这番插科打诨，半真半假，既承认了事实，又极力淡化其军事意图，反而摆出了一副想省钱、想找更划算合作伙伴的生意人嘴脸。
赤塚正助与山本早高交换了一个眼神。赤塚继续保持笑容，但话语间的意味却深沉了起来：“大帅阁下，您若要发展航空事业，我日本帝国拥有世界一流的飞行员和最先进的飞机技术，我们非常乐意提供帮助。何必舍近求远，去信任那些嗯，那些未必可靠的欧洲人呢？他们的技术，未必适合满洲的实际情况。” 这话表面是“友好劝告”，实则是在施加压力，暗示甚至警告张作霖不要与欧美走得太近。
张作霖像是没听懂其中的深意，往后一靠，摊了摊手，露出无奈的表情：“哎呀，领事先生，你这话说得在理。可惜啊，现在说啥都晚喽！那几个娃娃，这会儿估计都在大洋上的船里了，让他们调头回来？这不现实嘛！”
一首沉默寡言，眼神冷峻的山本早高，见张作霖如此“冥顽不化”，脸上伪装的和气终于挂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向前跨了一步，语气强硬，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张作霖阁下！如果大帅不将他们召回，那么，为了东亚的和平与秩序，为了确保这些技术不被误用，我关东军，会很乐意‘协助’您，派人去把他们‘请’回来！”
“妈了个巴子的！”
山本的话音未落，张作霖猛地大力一拍面前的紫檀木茶几，震得上面的茶杯盖叮当乱响！他霍然起身，原本看似随意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寒霜，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山本早高，那股子绿林出身的悍匪霸气骤然爆发：
“在山本大佐的地盘上（意指关东州），你横着走老子管不着！但在老子张作霖的地盘上，还敢跟老子摆谱，威胁老子？！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
随着他这一声怒吼，会客厅的门被猛地撞开！喜顺如同鬼魅般率先闪入，身后跟着数名大帅府卫队旅的士兵，他们手中的步枪瞬间抬起，黑黢黢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赤塚正助和山本早高！一时间，房间内剑拔弩张，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充满了火药味。
山本早高的手下意识地按向了腰间的枪套，脸色铁青。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张大帅息怒！山本君也是一时情急！” 赤塚正助见状，魂都快吓飞了，急忙一个箭步挡在山本身前，连连摆手，脸上血色尽褪。他一边用身体挡住山本，一边死死按住山本己经摸到枪柄的手，用日语急促地低吼了几句。
赤塚心里清楚，在这里动武，他们绝对占不到任何便宜，只会让事情彻底无法收拾。
张作霖见日本人服软，尤其是赤塚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的火气才稍稍平息了一些。他冷哼一声，重重地坐回沙发，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一般：“哼！看在赤塚领事的面子上。喜顺，让弟兄们先出去。”
“是，大帅！” 喜顺应声，对士兵们使了个眼色。士兵们收起枪，动作整齐地退出了会客厅，并从外面带上了门。
然而，喜顺自己却没有离开。他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张作霖沙发侧后方不远的位置，身体微微前倾，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那宽大的袖袍里，随时可以掏出致命的家伙。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牢牢锁定在山本早高身上，确保在任何突发情况下，都能第一时间护住大帅的周全。
客厅内的气氛依旧冰冷。张作霖不再看那两个日本人，拿起烟嘴，慢条斯理地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刀。
赤塚正助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知道今天的谈话己经无法再进行下去，更不敢再提任何威胁性的言语。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大帅那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告辞，告辞”
张作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赤塚赶紧拉着依旧满脸不甘和怒气的山本早高，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出了大青楼会客厅。
听着日本人远去的脚步声，张作霖将烟头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眼神阴鸷。
“妈了个巴子的，小鬼子，手伸得越来越长了” 他低声骂了一句，随即对喜顺吩咐道，“给汉卿和咱们在外面的人发报，都把招子放亮点！这帮东洋矬子，明的不行，肯定得来阴的！”
喜顺躬身领命：“明白，大帅！”
大帅府外的寒风似乎更凛冽了，而这关外大地的暗流，也因此番交锋，变得更加汹涌莫测。远在茫茫大海之上的陈峰等人，尚不知晓，奉天城内这场不动刀枪的交锋，己然将他们推向了一场真正的风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