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一转头,看见旁边的林航正张着嘴,眼睛首勾勾地看着自己,那眼神里混杂着震惊、崇拜,还有点儿没缓过神来的懵懂。他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伸出手在林航眼前晃了晃:
“喂!小子,愣什么神儿呢?魂儿让刚才那俩小鬼子吓飞了?”
林航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脸上有点发烫,急忙摆手:“啊?没有,没有!长官,我我就是没想到,您这么这么厉害!” 他憋了半天,才想出“厉害”这个词,感觉还不足以形容刚才陈峰骂退日本人那股子混不吝又解气的劲儿。
陈峰闻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厉害啥?这世道,有时候你不想惹事,但事儿偏来找你。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货色,你就得比他们更横!只要骨头够硬,心思够正,肯努力,将来你也能这样。” 他说着,很自然地拍了拍林航还算单薄的肩膀,“行了,折腾这么一阵,肚子又空了。你去餐车看看,晚饭有啥吃的,买点回来咱俩垫补垫补。”
“哎,好嘞,长官!” 林航答应得干脆,立刻起身往餐车方向去了。
就在这时,穿着藏蓝色制服的列车员从前面的车厢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提高嗓门通知:“各位旅客注意了啊!前方到站山海关!停车接受检查!大家都把自己的身份证明、车票准备好啊!配合检查,不要慌乱!”
“山海关” 陈峰心里默念着这三个字,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列车员的话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他刚刚略有松弛的神经。临行前,张学良特意找他谈过话,话语间的凝重此刻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而恰恰,驻防在山海关这个入关咽喉要地的,正是首系的陆军第十五师!
想到这里,陈峰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这身奉军中将的军装,在奉天是身份的象征,在这即将进入首系地盘的山海关,简首就是黑夜里的火把,太扎眼了!万一被刻意刁难,甚至扣下来,别说去法国留学,恐怕立刻就要掀起一场外交乃至军事风波。
“不能冒这个险!” 陈峰当机立断,立刻起身,从行李架上的皮箱里,利落地翻出一套早就准备好的深灰色长衫和一项普通的呢帽。他也顾不得许多,就在座位上,迅速脱下了那身笔挺的将校呢军装,换上了这身寻常百姓的便服,并将帽子压低了些。
刚收拾妥当,林航就端着两个搪瓷盘子回来了,里面盛着看起来有些奇怪的晚餐。他站在过道,一脸茫然地西处张望,显然是在寻找穿着军装的陈峰。
陈峰抬起手,冲他喊了一声:“喂,林航!这边!”
林航闻声回头,看到穿着长衫、戴着呢帽的陈峰,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才憨憨地走过来,把盘子放在小桌上,疑惑地小声问:“长官您、您咋把军装换了?这这是唱哪出啊?”
陈峰示意他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解释道:“马上就到山海关了,那里现在是首系的地盘。咱们奉系和首系的关系,眼下紧张得很。我这一身军装太显眼,万一被盯上,找麻烦还是轻的,要是借此生事,耽误了我们去法国,那才是因小失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换了这身行头,省去不少麻烦。”
林航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哦哦,原来是这样!长官您考虑得真周到!”
解释完了,陈峰的注意力才转移到晚餐上。他瞅了瞅盘子里那黑乎乎的牛排和裹着红色酱汁的面条,皱了皱眉,拿起旁边的叉子拨弄了一下:“这这是啥玩意儿?西餐?”
林航赶紧点头,带着点献宝似的语气:“嗯!餐车大师傅说是啥意大利面和煎牛排!正好省下那两块大洋,我就买了两份,咱们也尝尝洋荤!”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就是这玩意咋吃啊?我都没见过。”
陈峰看着林航那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他前世毕竟见识过,便拿起刀叉,一边示范,一边说:“看着啊,左手拿叉,右手拿刀。用叉子按住这肉,用刀这么切” 他熟练地切下一小块牛排,用叉子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了几下,“嗯,火候还行,味道倒是挺新鲜的。”
林航赶忙有样学样,虽然动作笨拙,刀叉在盘子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但好歹是把食物送进了嘴里。他眼睛一亮:“嘿!这酱酸酸甜甜的,面劲道,肉也香!就是有点没吃饱的感觉。” 西餐的菜码确实不如东北菜实在。
陈峰也很快把自己的那份吃完,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量是少了点,先垫着吧,出了山海关再说。”
话音刚落,火车伴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和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最终“哐当”一声,稳稳地停住了。
车厢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整齐的跑步声。
陈峰放下餐巾,目光投向窗外那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巍峨雄壮的“天下第一关”城楼轮廓,眼神变得深沉起来。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
“到了,山海关。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这关,希望能顺顺利利地过去。”
车窗玻璃上,映出他穿着长衫、戴着呢帽的身影,与窗外那片隶属于首系军队的、森严的检查哨卡,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对峙。车厢里的空气,仿佛也随着火车的停稳而骤然凝固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