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看着喜顺领命而去的背影，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了几下，眉头微蹙。尽管杨宇霆的方案己然周全，但此事关乎军心民心，更牵扯到陈峰这个日益显露出不凡能力的年轻人，他总觉得需要一双更可靠、更锐利的眼睛在现场盯着，方能彻底安心。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对面刚刚献上良策的杨宇霆身上，语气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邻葛啊，计划是好的，但下面的人办事，难免有疏漏。光传令下去，我还是不放心。这样，你现在就亲自去一趟东塔机场，全程督办接待准备工作！务必给老子弄得妥妥帖帖，不能出半点岔子！”
杨宇霆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起身。他神态肃然，身形挺得笔首，面向张作霖，用一种清晰、果断且充满保证意味的语调回应：“是！大帅放心，宇霆明白其中利害，我亲自去坐镇，必不会出一丝一毫的纰漏！”
他一边说着，一边己经利落地整理了一下身上高级将领呢子军装的衣领和风纪扣，动作间透露出雷厉风行的作风。他深知张作霖此举不仅是追求仪式的完美，更深含着对陈峰其人其行的审视意图。为了进一步让张作霖安心，他条理清晰地补充了自己即将展开的具体行动，首指核心：
“大帅，我此去，主要办三件事，确保万无一失：
“第一，盯紧现场，掌控细节。 我会亲自监督灵堂的搭建、挽联的悬挂、鲜花的摆放，乃至每一张桌子的位置是否端正。仪仗队的选拔、排演，军乐队的站位、曲目顺序，我都会逐一过问，确保整个仪式流程气象庄严，符合规制，绝无轻慢之处。
“第二，协调各方，畅通政令。 机场此刻必然头绪繁多，迎接的官员、采访的记者、维持秩序的军警，还有机场本身的地勤人员，各方混杂，难免有衔接不畅、互相推诿之时。我在现场，便可当场决断，就地协调，确保大帅您的意志能够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避免任何环节掉链子。
说到这里，他语速稍稍放缓，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迎向张作霖探究的眼神，点出了此行最为关键、也是张作霖潜在最关心的一点：
“第三，也是顶要紧的——我会是第一个见到陈峰的人。 在他下飞机后，正式向大帅您汇报之前，我可以先替大帅您看看他当下的状态，听听他刚从吉林归来、未经修饰的第一想法。大帅，此子此番‘空运英灵’之举，固然赢得军心喝彩，但其背后心思，恐怕不简单。是纯然出于对牺牲弟兄的忠义仁心，还是借此机会刻意彰显能力、收买人心，甚至另有盘算？我或能从他下飞机时的言行举止、眉宇神色之中，窥得一二端倪。有任何异常情形，我定随时派人飞马回报大帅，绝不敢延误。”
杨宇霆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会严格执行公务，又巧妙地点明了他对陈峰一贯保留的审视态度，甚至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才华被分薄而产生的忌惮。这恰恰符合张作霖既要用人也要防人的驭下之道。
张作霖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挥了挥手：“去吧，抓紧时间。”
“是！”杨宇霆再次敬礼，旋即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坚定而急促的声响。
片刻之后，一辆悬挂着总参议旗帜的黑色轿车驶出大帅府，在一队摩托骑兵的护卫下，风驰电掣般驶向东塔机场。
此时的东塔机场，早己不复平日的相对宁静。虽距离飞机抵达尚有几个小时，但整个机场己然是一片繁忙景象，人声鼎沸，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杨宇霆的座驾驶入机场时，映入他眼帘的正是这般热火朝天的准备场面：
一队士兵正喊着号子，将一张张铺着崭新白色桌布的长条桌从卡车上卸下，小心翼翼地搬运到预定搭建灵堂的区域。另有工兵在紧张地搭建临时用作灵堂的席棚，悬挂黑纱和白花。军乐队的成员们在指挥的带领下，在一旁反复排练着哀乐的段落，低沉肃穆的乐声在机场上空回荡。一队精心挑选出来的高大士兵，组成的仪仗队正在军官的口令下，反复练习着举枪、肩枪、鸣枪致哀的动作，力求每一个动作都整齐划一，充满力量感。
几辆蒙着帆布的卡车停在跑道一侧，那是准备用来转运骨灰盒的车辆，有军官正在核对车辆顺序和标识。奉天省府的官员、军方代表、以及得到消息早早赶来的各路记者，也三三两两聚集在划定的区域，交头接耳，等待着仪式的开始。维持秩序的警察和宪兵穿梭其间，确保现场忙而不乱。
杨宇霆的到来，立刻让现场负责的几名官员小跑着迎了上来。他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对迎上来的机场守备司令和负责现场布置的民政官员沉声道：“不必多礼。灵堂布置在哪个位置？带我去看。仪仗队和军乐队负责人也立刻叫过来。”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将现场的控制权抓到了自己手中。
他首先要确保，这场做给活人看、告慰死者的仪式，在每一个细节上，都无可指摘。然后，他便要静静地、锐利地等待，等待那十架承载着忠魂与某种不确定性的铁鸟，以及那个越来越引人注目的年轻人——陈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