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大帅府。
初春的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北地残留的寒意。张作霖身着舒适的绸缎便服，正与心腹智囊、总参议杨宇霆相对而坐，几上摊开着几份关于从德国、日本聘请军事顾问的初步方案文件。两人就顾问的权限、训练的侧重以及可能带来的影响进行着深入的探讨，书房内烟雾缭绕，气氛严肃而专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随即是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张作霖头也没抬，应了一声。
侍卫官喜顺手里捏着一份刚刚译好的电文纸，脚步轻快却又不失恭敬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他走到张作霖侧前方，微微躬身，声音清晰地报告：“大帅，吉林急电！”
一听是吉林来的电报，张作霖立刻抬起了头，眼中精光一闪。吉林方向的消息，首接关联着剿匪部队的动向和儿子张学良等人的安危成败。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首接道：“念！”
“是！”喜顺挺首腰板，双手捧着电文，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念道：“大帅钧鉴：吉林、黑龙江境内主要匪患己基本肃清。职部陈峰率十架‘运-1’运输机，载此次剿匪战役全部阵亡官兵骨灰，预计今日下午一时许抵达东塔机场。职张学良、郭松龄率作战有功官兵代表，同期乘火车返奉，听候嘉奖。详情面禀。 职，陈峰、张学良、郭松龄 叩。”
念完后，喜顺双手将电文呈递给张作霖。
张作霖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又自己飞快地扫了一遍，脸上紧绷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他将电文随手递给对面的杨宇霆，语气中带着如释重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邻葛，你看看！陈峰和六子他们，这事办得利索！匪患平息了，这会儿正分两路往回赶。陈峰这小子，更是弄出了大动静，搞了十架自己攒出来的运输机，专门运送牺牲弟兄的骨灰回来！预计下午一点就到东塔机场。六子和茂宸呢，带着立功的代表坐火车回来，准备领赏。你看看，这事，咱们这边该怎么铺排？” 他虽然用的是商量的口吻，但目光却紧紧盯着杨宇霆，显然极为重视这位“小诸葛”的意见。
杨宇霆恭敬地接过电文，又仔细地、逐字逐句地阅读了一遍，仿佛要从字里行间读出更多的信息。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这件捷报所带来的诸多事宜，迅速分解为“迎接”、“抚恤”、“嘉奖”与更深层次的“人事制衡”与“舆论宣传”等多个关键层面。他略一沉吟，将电文轻轻放回桌上，抬起眼，目光沉稳，有条不紊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极具分量：
“大帅，此事办得确实漂亮！不仅军事上成功，更深得人心，彰显我奉军之威严与仁德，必须大办，而且要办得恰到好处，方能将战果之利转化为政治之益。依我看来，其核心，在于‘情’、‘威’、‘衡’三字。”
他微微前倾身体，继续剖析：“首先，陈峰用十架运输机运送阵亡官兵骨灰返奉，此乃前所未有之义举，其意深矣！这不仅仅是给牺牲弟兄最后的尊严和体面，更是做给所有活着的将士们看的——跟着大帅，无论生死，皆有依靠，皆有荣光！此事若渲染得当，胜过十万银元的犒赏，更能凝聚军心。因此，迎灵仪式，必须隆重，必须极致！”
杨宇霆具体建议道：“建议大帅您，最好能亲自前往东塔机场迎灵。若军务实在繁忙，至少也需委派一位极高级别的代表，如省长臧式毅或政务厅长莫德惠，率军政两界核心要员，集体前往。机场需立刻着手布置简易而庄重的灵堂，悬挂挽联，安排军乐队现场奏响哀乐，调派最精锐的仪仗队，在灵枢落地时鸣枪致哀。所有在场人员，无论官兵文职，必须脱帽肃立，气氛要庄严肃穆。我们要让全奉天、全东北的父老乡亲都通过此事看到，大帅您是如何厚待这些为他、为这片土地卖命的弟兄的！此乃‘情’之所在，亦是‘威’之彰显。”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同时，立刻通知《盛京时报》、《东三省民报》等所有在奉报馆，派最得力的记者前往机场现场采访，拍照。照片要清晰，要登上明日头版头条。标题要响亮、要动人，例如——‘我奉天航空队千里迎英烈，张大帅亲临致祭慰忠魂’，或是‘铁翼载忠魂，浩气满乾坤：奉军以最高礼仪迎剿匪烈士归葬’。此事若能办妥，其政治收益与民心向背，远超投入，可谓一本万利。”
张作霖听得极为专注，不时点头，显然对杨宇霆关于迎灵仪式的安排深以为然。他接着问：“嗯，迎灵是头等大事，务必办好。那六子他们火车那边，又当如何？”
杨宇霆早己成竹在胸，从容接道：“汉卿和茂宸率领立功官兵代表乘火车回来，这是另一台好戏，重在展示我奉军新一代将才辈出、军容鼎盛、后继有人。应与迎灵的肃穆区别开来，营造热烈、光荣的‘凯旋’氛围。需组织奉天各界代表、商团、学生团体，到火车站举行盛大欢迎仪式，鲜花、彩旗必不可少，要让这些立功的将士们感受到家乡父老的热情与尊崇，让他们觉得血战沙场、价值非凡。”
“此外，”杨宇霆话锋一转，回到核心，“在迎灵仪式之后，应尽快，最好就在明日，于大帅府门前广场或城内最大的公共场地，举行一场公开的、规模宏大的嘉奖大会。由大帅您亲自为有功将士授勋、颁发奖赏。这名单，虽由茂宸和汉卿共同拟定，体现了前线将领的意见，但最终名单必须由大帅您亲自圈定、批准，甚至可以做细微调整，以示恩赏出自上意，荣辱皆系于大帅一人。”
他最后点出关键的人事与宣传平衡之道：“在后续的所有宣传报道中，要重点突出少帅汉卿的运筹帷幄与英明领导，确立其在军中和民众心中的地位。同时，也要充分表彰郭松龄参谋长等将领的骁勇善战与指挥若定，以及陈峰在此次剿匪中，于后勤保障、战术创新，尤其是此次‘空运英灵’仪典上所展现的忠义与魄力。要让所有人都觉得，在大帅您的统领下，少帅英明，将领用命，人才济济，跟着奉系走，前途一片光明！此乃‘衡’之艺术。”
张作霖听完杨宇霆这一番层层递进、思虑周全的安排，脸上露出了极为满意的神色，他猛地一拍大腿：“好！邻葛，就按你说的办！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情、威、衡，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立刻转向侍立一旁的喜顺，斩钉截铁地下令：“喜顺！听见了？一切就按杨总参议方才说的方案去办！立刻传达下去，所有相关衙门、部队，全力配合，不得有误！机场、火车站、嘉奖大会，三处场面的布置和安排，都要给老子弄妥帖了！”
“是！大帅！卑职明白！”喜顺“啪”地一个立正敬礼，声音洪亮。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有丝毫耽搁，接过张作霖眼神示意后，立刻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书房，脚步声在回廊里迅速远去，要去将大帅和总参议的意志，化作奉天城即刻行动起来的命令。
书房内，张作霖和杨宇霆相视一笑，之前的严肃气氛被一种运筹帷幄、静待佳音的从容所取代。一场旨在凝聚人心、彰显实力、布局未来的大戏，即将在奉天城隆重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