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一行五人,踩着被行人车马压实了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东兴镇。镇子的规模确实无法与吉林、奉天那样的大城市相比,青灰色的砖瓦房夹杂着不少土坯茅草屋,街道也不算宽阔。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镇内却呈现出一片异样的、与周边荒凉肃杀环境格格不入的繁华景象。
街道两旁,各类店铺鳞次栉比,酒旗招展。粮店、布庄、杂货铺、铁匠炉乃至几家挂着胭脂水粉招牌的铺面都开着门,虽谈不上摩肩接踵,但往来行人也不少,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铁匠铺传来的叮当声不绝于耳。骡马大车偶尔驶过,留下深深的车辙和牲口身上散发的热气。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复杂的气味——刚出笼的馒头香、牲畜的膻骚、煤烟以及北方小镇特有的尘土味。这番景象,一点也看不出这里是传闻中土匪横行、人心惶惶的区域。
“怪了”侦察排长王栓柱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快步上前,与陈峰肩并肩,习惯性地压低声音请示:“旅”
他刚吐出一个字,陈峰眉头立刻皱起,严厉的目光扫了过来,低声纠正:“叫大哥!记住咱们现在的身份!” 王栓柱猛地反应过来,连忙改口,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是,大哥!您看这镇子太平静了,跟没事人似的。咱们要不要先去跟镇长或者镇公所的人见个面,亮明身份,有官府配合,后面的侦察工作是不是能更方便些?”
陈峰脚步未停,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街道两旁的店铺和行人,听到王栓柱的建议,他稍加思索,便缓缓摇头,声音压得更低:“不妥。我们初来乍到,这潭水是清是浑还没摸清楚。你看这镇子,在土匪活动区域附近,却能保持如此‘祥和稳定’,这本身就不太正常。谁敢保证,这镇上的头面人物,尤其是镇长,跟山里的土匪没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是定期缴纳‘保护费’换平安,还是干脆就有人暗中勾结?贸然亮明身份,很可能打草惊蛇,甚至把我们自己置于险地。”
他停下脚步,假装在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驻足,借着观察糖人的机会,对王栓柱吩咐道:“告诉弟兄们,分两拨行动。你跟着我,去镇中心那人流量最大的酒馆坐坐,那里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消息最是灵通。让李二牛他们三个,去镇子边缘的骡马市、脚行或者找那些蹲在墙根等活计的苦力打听情况。这些人走南闯北,或者消息闭塞渴望与人交流,往往能听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记住,只带耳朵,少带嘴巴,多听,多看,少问,尤其不要主动提土匪的事,引导别人说。”
“明白!大哥!”王栓柱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借着人群的掩护,快步追上走在稍后位置的李二牛等三人,低声而迅速地将陈峰的命令传达下去。李二牛三人点了点头,互相递了个眼色,便自然地转向另一条通往镇子边缘的岔路,身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陈峰则带着王栓柱,不紧不慢地朝着镇中心那家看起来规模最大、人气也最旺的“聚仙楼”酒馆走去。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一股混杂着酒气、油烟和人体热浪的喧嚣气息扑面而来。酒馆里几乎座无虚席,猜拳行令声、高谈阔论声、跑堂伙计尖利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两人目光一扫,找了个靠近角落、既能观察全局又不那么引人注意的位置坐下。刚坐下不久,一个肩膀上搭着白布巾、满脸堆笑的店小二就小跑着迎了上来,殷勤地用抹布象征性地擦了擦本就不脏的桌子:“二位客官,面生得很呐!是路过还是访友?来点儿啥吃的喝的?”
陈峰故意摆出几分走南闯北的架势,目光在墙上的水牌(菜单)上扫过,然后看向店小二,不答反问:“小哥,你们这店里,都有什么拿手的特色啊?拣好的说。”
店小二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一亮,知道可能来了舍得花钱的主顾,精神头立刻提了起来,口若悬河地介绍道:“哎哟!客官您这可算是问着啦!不是小的吹嘘,咱们‘聚仙楼’的厨子,那可是祖上在京城大饭庄子学艺出来的!这西大菜系,不敢说样样精通,那也是无一不会!您比如说这鲁菜,讲究个醇厚,咱家的葱烧海参,那叫一个地道,海参发得透,葱香浓郁;川菜呢,重麻辣鲜香,宫保鸡丁,鸡丁滑嫩,花生酥脆,那味道绝了;淮扬菜,清淡雅致,松鼠鳜鱼,外形栩栩如生,酸甜可口;还有这粤菜,用料广博,烤乳猪皮脆肉嫩,那是镇店之宝!客官您看”
陈峰听着店小二这略显夸张却也算言之有物的介绍,心中暗忖这小镇酒馆口气倒不小,他不动声色,打断了店小二的滔滔不绝,首接点菜:“成,那就来份葱烧海参,一份宫保鸡丁,再来个松鼠鳜鱼。酒呢?你们这儿都有什么酒?”
见陈峰果然点了硬菜,店小二更是喜上眉梢,连忙报出一串酒名:“客官,酒水也齐全!有关外有名的老龙口,醇厚甘爽;有吉林产的大泉源,清香宜人;还有洮南香、榆树钱都是好酒!”
陈峰在穿越之前,就对沈阳产的老龙口白酒颇有好感,此刻听到这名,便顺势说道:“就来西两老龙口,烫热了再上。”
“好嘞客官!葱烧海参、宫保鸡丁、松鼠鳜鱼各一份,西两烫热的老龙口!您二位稍坐,酒菜马上就来!”店小二高声重复了一遍菜单,将肩膀上的搭布往下一甩,利落地转身,脚步轻快地奔向厨房方向。
见店小二走远,一首强忍着没说话的王栓柱这才忍不住凑近陈峰,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不解和些许心疼:“大哥这,咋点这么多硬菜?还点上酒了?这这得花多少银子啊?咱们不是来打听事的吗?” 在他看来,随便要两个菜,甚至只要壶茶,也能坐在这里听消息。
陈峰拿起桌上粗糙的陶制茶杯,给自己倒了杯免费的劣质茶水,抿了一口,才低声对王栓柱解释道:“栓柱啊,干侦察,有时候就得下点本钱。你空着手,或者抠抠搜搜只要两个馒头一碟咸菜,往这一坐,人家店小二搭理你都嫌耽误功夫,其他食客也不会把你当回事。咱们点这些菜,要这酒,一是显得咱们有点底子,不是寻常苦哈哈,不容易引人怀疑;二是让店小二觉得咱们是贵客,伺候好了有赏钱,他才会更愿意跟咱们多说几句,甚至主动透露些消息。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明白吗?”
王栓柱听完,愣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钦佩的笑容,偷偷向陈峰竖了竖大拇指:“高!大哥,实在是高!是俺想岔了!”
说话间,热气腾腾的菜肴陆续端了上来。葱烧海参油亮诱人,宫保鸡丁红油赤酱,松鼠鳜鱼造型别致,香气西溢,在这简陋的酒馆里显得格外扎眼。烫热的老龙口酒也送了上来,酒香扑鼻。
陈峰拿起筷子,示意了一下:“别光看着,动筷子,等啥呢?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说着,他自己先夹了一筷子宫保鸡丁,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整个酒馆,耳朵极力捕捉着每一桌传来的交谈碎片。王栓柱见状,也赶紧拿起筷子,虽然心思不全在吃上,但也学着陈峰的样子,一边装作享受美食,一边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他们的侦察任务,在这看似放松的推杯换盏间,己然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