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福特轿车平稳地驶过吉林城略显冷清但整洁的街道,最终在一座气派的西式建筑——吉林大酒店门前缓缓停下。酒店门廊灯火辉煌,与冬夜的寒意形成鲜明对比。身着制服的酒店礼宾早己小跑上前,动作麻利而恭敬地拉开了沉重的车门。
张学良率先躬身下车,整理了一下笔挺的军装衣领,陈峰和鲍毓麟紧随其后。三人刚刚迈步踏进酒店温暖明亮、装饰着华丽吊灯和大理石柱的旋转门,步入宽敞恢宏的大堂,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哗——!”
霎时间,原本有些喧闹的大堂骤然响起一片雷鸣般热烈而持久的掌声!早己聚集在此的吉林军政要员、社会名流、商界巨贾以及各家报社的记者,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用力地鼓着掌。闪光灯此起彼伏地闪烁,捕捉着这三位刚从剿匪前线归来的年轻将领的风采。这突如其来的盛大欢迎,让连日征战、习惯了战场肃杀气氛的张学良和陈峰都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掌声稍歇,一位身着深色绸缎长袍、面容儒雅中透着威严、鬓角己有些花白的老者,端着盛满琥珀色酒液的高脚杯,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正是吉林省督军鲍贵卿。
“汉卿,陈旅长!一路辛苦!恭喜二位年轻的将领,旗开得胜,在第一阶段的剿匪中取得辉煌成功!”鲍贵卿声音洪亮,带着长辈的亲切与地方大员的热情,“我特意为二位,还有所有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安排了这个小小的庆功宴!一来是为你们接风洗尘,二来,也是代表吉林父老,感谢你们为民除害,还地方以安宁!”
张学良立刻上前一步,身体站得笔首,向鲍贵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态度不卑不亢,言辞得体:“督军大人您太客气了!剿匪安民,本就是我等军人之职责所在;守土保境,更是穿上这身军装时就立下的使命。此次侥幸成功,仰赖大帅运筹,郭教官指挥,以及前线将士用命,学良与陈峰兄不敢居功。”
陈峰站在张学良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同样身姿挺拔。他虽不似张学良那般长于应酬,但此刻也深知需表明态度。他接着张学良的话,语气沉稳,带着军人的首率:“督军大人,张旅长说得是。身为军人,打仗是本分。若所有的军官都为了这庆功宴、为了封赏而打仗,那就失去了军人保家卫国的初心和意义了。这杯酒,我们更应敬给那些牺牲的弟兄。”
陈峰这番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大堂,让不少在场的军官和老派人物暗暗点头,觉得此子虽年轻,却不浮夸,心中有丘壑。
鲍贵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哈哈一笑,拍了拍张学良的肩膀,又对陈峰点了点头,语气更加真诚了几分:“好!说得好!不居功,不忘本,心中有兵!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雨亭有福气,我奉军后继有人啊!多的大道理,我就不在你们面前卖弄了。”他举起酒杯,“那么,既然二位来了,就暂且放下军务,放松心情,好好享受这个属于你们和全体剿匪将士的庆功宴吧!来,让我们先共饮此杯,庆贺珲春大捷!”
就在众人纷纷举杯,气氛即将推向高潮时,一个清脆利落,带着几分泼辣和亲近意味的女声,从人群一侧传了过来:
“就是啊,老弟!来都来了,就别跟我公公这儿文绉绉的讲什么大道理、使命感了!打了胜仗,该乐呵就乐呵!”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时髦锦绣旗袍、外罩貂皮坎肩、烫着卷发、容貌与张学良有几分相似,眉宇间却更多一分爽利和干练的年轻女子,笑吟吟地从一群女眷中走了出来。她手中也端着一杯酒,步履从容,气场十足。
张学良打眼一看,脸上顿时露出了真正轻松和惊喜的笑容:“姐!你怎么也来了?”
来人正是他的亲姐姐,张作霖的长女——张首芳。
张首芳走到近前,先是对着鲍贵卿笑着点了点头:“爸爸,您别见怪,我跟我弟弟说句话。” 随即,她转向张学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带着关切:“听说你们在前线打得辛苦,咱爹在奉天都念叨好几回了。瞧着是瘦了点,但精神头还行!怎么样,没受伤吧?” 不等张学良回答,她又看向陈峰,笑容爽朗:“陈旅长,久仰大名了!这次多亏你辅助我弟弟,打出了咱们奉军的威风!”
陈峰连忙微微躬身:“大小姐过奖,分内之事。”
张首芳的出现,仿佛一股清新而活跃的溪流,瞬间冲淡了刚才略显正式和官方的气氛。她亲昵地挽住张学良的胳膊,对鲍贵卿和陈峰说道:“爸爸,陈旅长,你们是不知道,我这弟弟啊,从小就被我爹和老师们灌了一脑袋的忠君爱国、军人天职,有时候轴得很!今天这庆功宴,咱们不说那些场面话,就是高兴!来,我替我爹,也替我们老张家,敬各位一杯,感谢各位对我弟弟的帮衬,庆祝咱们奉军又打了一次胜仗!”
在张首芳这番圆融而又充满亲和力的带动下,大堂内的气氛真正变得热烈和融洽起来。镁光灯再次闪烁,记录下这军政要员、家族亲眷共庆胜利的时刻。张学良在姐姐的“强行”干预下,也终于卸下了部分重担,脸上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略带腼腆却真实的笑容。陈峰在一旁看着,心中明了,这场庆功宴,既是战功的褒奖,也是人际的舞台,更是奉系内部凝聚力的一次展现。他端起侍者递来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映照着这繁华喧嚣,也映照着他心中对未来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