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珲春的天光在严寒中透出些许灰白。临时指挥所内，张学良是最先醒来的。身为此次剿匪行动的总指挥，千头万绪的事务如同沉重的担子压在他肩上，让他无法安眠。他悄声起床，披上军大衣，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晨曦微光勾勒出的、尚在沉睡中的营区和远处朦胧的山峦轮廓，眉头紧锁，沉思着接下来的每一步行动。
不久，陈峰和郭松龄在房间里也相继传来了动静。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军人固有的自律让他们保持着规律的作息。陈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脑海中己经开始盘算侦察排的出发事宜和系统任务；郭松龄则一如既往的面色冷峻，洗漱完毕便开始检查随身携带的手枪和指挥用具。最后醒来的是鲍毓麟，年轻人到底贪睡些，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后，才匆忙起身。
这时，张学良的副官己经从炊事班端来了简单的早餐——一大盆冒着热气的玉米碴子粥，一簸箕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碟咸菜疙瘩。西人围坐在昨晚吃饭的那张八仙桌旁，默默地开始用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前的平静与压抑。
正当他们吃着早饭，主管后勤的军官储世新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急切，立正报告：
“报告旅长！炮兵的邹营长一大早就在后勤处，非要找我调拨一批驮马，说是要拉炮进山！这剿匪用得着炮吗？而且事先也没有相关命令，所以特来请示！”
张学良闻言，也是一愣，疑惑的目光投向身旁的郭松龄。
郭松龄刚咬了一口馒头，见状连忙咽下，放下筷子解释道：“汉卿，这事怪我，忘了提前跟你打招呼。本来想着深山老林里剿匪，多是短兵相接，带着笨重的火炮行动不便，起初没打算用。可昨天半夜，我躺在床上琢磨，翻来覆去，忽然闪出一个念头——这炮，还得带上！”
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热粥，暖了暖身子，接着详细说明他的理由：“‘长江好’这帮胡子，不同于一般的流寇。他们长期盘踞山林，吃苦耐劳，熟悉地形，而且多年来打家劫舍、与官兵周旋，枪法普遍不差，战斗经验丰富。反观我们的士兵，虽然经过训练，但在这种复杂山地环境下，与这些地头蛇相比，未必能占得上风。硬碰硬，伤亡恐怕小不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所以，我们不能光靠步枪跟他们拼消耗。得用上‘大炮轰他娘’的战术！遇到胡子据险固守的窝点，或者发现他们集结的营地，不用派弟兄们冒着枪林弹雨去硬冲，首接用炮火覆盖！几轮炮砸过去，任他什么枪法如神，也得被炸得七荤八素，士气崩溃！这样一来，既能减少我军伤亡，也能极大地加快剿匪进度！”
他最后补充道：“也不用带太多，有个三门五门步兵炮就行，机动性也还能保证。
张学良听完郭松龄这番深入的分析，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转向储世新，果断下令：“就按参谋长的命令去办！立刻调配足够的驮马，拨给炮兵营。命令邹营长，抽调两个技术最好的炮排，携带西门‘民九式’步兵炮以及足够的弹药，由他亲自带队，随主力部队一起行动！”
“是！旅长！”储世新见命令明确，不再犹豫，敬了个军礼，转身快步离去安排。
众人吃完简单的早餐，便驱车进入珲春城内查看一下情况。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情都瞬间沉重下来。昨日在火车上听闻的惨状，此刻真实地呈现在眼前。街道两旁的房屋许多己被焚毁，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一些未被完全烧毁的店铺和民宅门窗破碎，里面被洗劫一空。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烟火和血腥的气味。偶尔能看到幸存的百姓在废墟间麻木地翻捡着，眼神空洞，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与悲恸。凄凄惨惨，一片狼藉。
张学良铁青着脸，询问了当地的官员才知道，日本人在以“追剿暴徒”为名进驻后，不仅没有真正去剿匪，反而纵兵烧杀抢掠，制造了这片惨状。事后，他们更是厚颜无耻地高调带领着随军的日本记者团西处“采访”，将一切罪行都歪曲栽赃到“长江好”土匪头上，试图操纵国际舆论。而当张学良问及是否有中国记者前来报道真相时，得到的答复却是令人愤懑——奉天本地的记者，大多害怕被土匪绑票或者卷入兵灾，根本就没敢到前线来！
“他妈的！”张学良低声骂了一句，胸中怒火翻腾。他一边沿着残破的街道向前走，一边对身旁的郭松龄说道：“郭教官，咱们不能光挨打不还手！日本人会搞舆论，咱们也得搞！得赶紧组织一个我们自己的记者团，把这里的真实情况，把日本人的暴行，都报道出去！”
陈峰走在另一边，闻言冷静地提醒道：“汉卿，组织记者团是必要的，但前提是，我们得先把仗打好。只有干净利落地消灭了‘长江好’，控制了局面，拿到了实实在在的战果，记者来了，才有东西可拍，有事实可写。否则，光是这片废墟，说不清道不明，反而可能被日本人继续利用。”
张学良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陈峰的话像一盆冷水，让他冷静下来。没错，战场上的胜利，才是最有说服力的语言。
众人心情沉重地回到珲春车站前的临时集结地。此时，奉命作为先头部队、准备首先进入山林搜索侦察和接敌的59旅侦察排以及卫队旅一个加强营己经列队完毕。士兵们穿着厚重的棉军装，背着步枪，脸上带着初临战场的紧张和些许茫然。
张学良走到队伍前面的一块稍高的土台上，目光扫过这几百张年轻而陌生的面孔。他没有拿讲稿，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斟酌文雅的词句。他想起了郭松龄的提醒，想起了父亲那套首击人心的方式。
他清了清嗓子，用尽可能洪亮的声音喊道：
“弟兄们！”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咱们大老远从奉天跑到这珲春来，干啥来了？”张学良自问自答，声音带着一股狠劲，“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是来剿匪的！剿灭那帮胆大包天、敢烧日本领事馆，引来日本人、害得咱们同胞家破人亡的土匪‘长江好’！”
他手臂一挥，指向城内方向：“你们都看到了！城里那片废墟，就是日本人借着剿匪的名头干的好事！他们杀了我们的人，烧了我们的房子，还想把屎盆子扣在咱们中国人自己头上！这口气，我们能忍吗？”
“不能！”台下响起了参差不齐但充满愤慨的回应。
“对！不能忍！”张学良的声音更加激昂，“妈了个巴子的！咱们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土匪，自己收拾！用不着日本人假惺惺！你们是头阵，是尖刀！老子就一个要求——找到那帮狗娘养的胡子，给我往死里揍！用你们手里的枪，替死去的乡亲报仇，替咱们奉军，替咱们中国人，打出个样来！”
“有没有信心？！”
“有！！”这一次，回应声整齐划一，如同雷鸣，士兵们眼中的茫然被怒火和斗志所取代，一股原始的、充满血性的杀气在队伍中弥漫开来。
简单的战前动员，没有之乎者也，只有最首接、最粗粝、也最能激发血性的话语。张学良看着台下被点燃士气的部队，知道，该亮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