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着边境小城珲春。初冬的寒风如同无形的刀子,刮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地上零星的落叶和尘土,发出呜呜的声响。大多数人家早己门户紧闭,熄灯就寝,只有少数几扇窗户还透出微弱的光,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孤零。整个城市仿佛都蜷缩在寒冷与不安中沉睡,唯有更夫敲梆报时的声音,规律而单调地回荡在街巷之间,更添几分凄清。
然而,这表面的宁静很快就被一阵杂沓而密集的脚步声、马蹄声以及压抑着的粗野吆喝声粗暴地撕碎了。从城西方向,如同鬼魅般涌出了一大群黑影,人数粗略看去,竟有百人之众!他们穿着杂乱不堪的皮袄、棉袍,甚至有的还穿着抢来的不合身的军服,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从老旧的步枪、猎枪到寒光闪闪的大刀、红缨枪,五花八门。他们行动迅捷,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贪婪与凶戾的光芒,如同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饿狼,瞬间就扑入了珲春城相对繁华的街区。
这群人的为首者,骑在一匹躁动不安的杂色蒙古马上,格外显眼。他头上戴着一顶不知从哪个大户人家抢来的、镶着皮毛的暖帽,帽檐下是一张被风霜和戾气侵蚀得粗糙黝黑的脸,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划到嘴角,让他本就凶狠的表情更添几分恐怖。他便是近来在吉东地区肆虐、报号“长江好”的巨匪头子。
匪徒们如入无人之境,砸开几家尚未打烊的商铺,抢掠着看得上眼的财物,呵斥和哭喊声短暂响起,又迅速被压制下去。 “长江好”勒住马缰,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视着,最终,定格在街角一栋与众不同的建筑上。
那是一座典型的东洋式二层小楼,砖石结构,墙面刷着干净的灰浆,有着拱形的窗棂和一个小小的露台,在这片大多为低矮土木结构的民居中,显得鹤立鸡群,甚至带着几分“洋气”和“傲慢”。
“操!” “长江好”用马鞭指着那小楼,粗声粗气地喝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这漂亮小楼是他妈谁家的?瞅着挺阔气啊!里面指定有好玩意儿!”
一个机灵点的小喽啰连滚带爬地跑到马前,仰着脸,带着几分谄媚又夹杂着莫名的兴奋回话:“回大当家的!打听清楚了,这这是小日本的领事馆!”
“日本领事馆?” “长江好”脸上的横肉猛地抽搐了一下,那道刀疤也随着扭曲,显得愈发骇人。他眼中瞬间爆射出一种混合着极端仇外、被冒犯以及抢劫欲望的疯狂火焰。近年来日本人在东北横行霸道,强占土地、欺凌百姓的恶行早己传遍乡里,普通百姓敢怒不敢言,但对于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来说,这种“洋衙门”更是积压怨恨的具象化目标。
“还他妈的有日本人吗?” 他咆哮着,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变调,唾沫星子喷了那小喽啰一脸。
小喽啰缩了缩脖子,连忙回道:“跑了!大当家的,听说咱们进城前,里面的人就听到风声,从后门坐马车跑了!现在里面是空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妈的!这些个东洋王八蛋,腿脚倒他娘的挺快!” “长江好”闻言,更是怒不可遏,一种蓄足了力气却一拳打空的憋闷感让他几乎发狂。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和戏弄,这股邪火必须发泄出来!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马鞭,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栋精致的小楼狠狠虚抽一记,声嘶力竭地吼道:“烧!给老子烧了它!一把火给他妈烧个干干净净!看这些日本人还敢在老子地头上耀武扬威!”
匪首一声令下,手下的喽啰们如同打了鸡血,嗷嗷叫着冲了上去。他们用枪托、用石头、甚至用脚,疯狂地砸向领事馆的玻璃窗户,清脆的碎裂声此起彼伏,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有人将早己准备好的、浸了火油的火把点燃,狞笑着,奋力从破开的窗口扔了进去。
一支,两支,十支数十支火把如同复仇的流星,坠入领事馆内部。很快,窗帘、木质家具、文件柜一切可燃物都被点燃了。火苗先是蹿起,随即迅速蔓延、连接成片,火势以惊人的速度变大、变猛!
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门窗、楼板,发出噼啪啪啪的爆响,浓烟如同妖魔般冲天而起,将半边夜空都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那座原本“漂亮”的小洋楼,此刻彻底被狂暴的火蛇所吞噬,在烈焰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木质结构不断坍塌,火星西溅,映照得下方那些土匪疯狂而扭曲的脸庞忽明忽暗。
“烧!烧得好!哈哈哈哈哈!” “长江好”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的冲天大火,张开双臂,发出得意而狰狞的狂笑。这火光,在他眼中,是力量,是报复的快感,是他“长江好”威名的彰显。
他和他手下的乌合之众并不知道,或者说根本不在乎,他们这泄愤的一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一栋建筑,更是点燃了一个巨大的、早己蓄势待发的火药桶的引信。
就在珲春日本领事馆和附属日侨居住区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的同时,关于“暴徒袭击”、“领事馆被焚”的消息,己经通过隐秘的电波,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关东军司令部和大连的日本关东厅。
日本人等待己久的机会,或者说,他们刻意营造并等待的借口,终于来了。
以此为肇端,早己陈兵边境、虎视眈眈的日本陆军,立刻以“保护侨民”、“维护治安”、“惩罚暴支”为名,悍然出动主力部队,越过图们江,大举进兵延边地区。碾过边境,枪炮声取代了以往的鸡犬相闻。一场以报复和进一步扩张为真实目的、却披着“正义”外衣的军事行动,正式拉开序幕。而首当其冲的,并非那些早己遁入山林的土匪,而是手无寸铁、无辜的中国平民。一场针对平民的、残酷而血腥的杀戮与镇压,即将在这片黑土地上上演。 “长江好”愚昧而疯狂的一把火,最终烧出的,是同胞淋漓的鲜血和更深重的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