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门在寒冷的空气中滑开，一股暖意夹杂着皮革和烟草的气息涌出。一名身着笔挺深色呢子大衣、领章闪耀的年轻军官迈步下车，正是张学良。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目光扫过肃立的警卫和简洁却透着实干的站台布置。
陈峰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伸出双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郑重：“汉卿，一路辛苦了！这天寒地冻的，快上车暖和暖和。”
张学良握住陈峰的手，力道不轻不重，脸上露出笑容，驱散了些许旅途的疲惫：“没事，陈峰，我还好。这一路很顺畅，没遇到什么差池，倒是劳你亲自来接。”他的话语随意，但目光却在与陈峰接触的瞬间，不易察觉地快速打量了一下对方。
“应该的。”陈峰笑着回应，随即侧身伸手示意停在一旁的吉普车，“走，汉卿，车上聊，这里风大。”
两人并肩走向吉普车，先后登上后座。司机早己将暖风开到最大，车内温度宜人。张学良上车后说“呦，不错啊，你车里还有暖风呢？”陈峰笑道“嗯，是我简单改的，要是效果好再对外推广出去。”随着陈峰一个手势，负责警卫的胡斌连长立刻指挥士兵们迅速登上前来接应的卡车，张学良的随从人员也分别上了其他车辆。车队井然有序地驶离站台，将肃穆与警戒一同带走。几乎是车队离开的瞬间，火车站仿佛解除了某种禁锢，搬运工的号子声、小贩的叫卖声、旅客的喧哗声再次响起，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与活力。
吉普车在略显颠簸的街道上平稳行驶，车轮压过积雪融化后又冻结的冰碴，发出细碎的声响。车窗外，吉林城的街景向后掠过，虽比不上奉天的繁华，但也人流如织，市面看起来还算平稳。
车内，短暂的沉默后，陈峰率先开口，语气平和，如同老朋友闲聊般问道：“汉卿，这次来吉林，除了看看，可有什么具体的打算？我也好提前安排。”
张学良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向陈峰，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打算嘛，主要还是听闻老兄你在吉林大刀阔斧，又是机场，又是制造厂，还有航校，搞得风生水起，我这是慕名而来，开开眼界。”他顿了顿，语气轻松地补充道，“然后嘛，顺道去我姐和姐夫家瞅瞅。我姐嫁到吉林鲍家也有西年光景了，再不去看看，她该埋怨我这个当弟弟的，把她这个嫁出去的姐姐给忘喽。”
陈峰闻言点头，表示理解：“应该的，骨肉至亲，理当多走动。你姐夫的父亲可是吉林省督军，令姐想必一切安好。” 他话锋一转，神色认真了几分，“不过汉卿你来得正好，即便你不来，有些事我也正想找机会向大帅和你禀报。这次和苏联人打交道，从飞机援助到专家派遣，再到他们匆匆撤离，让我感触颇深。”
“哦？”张学良挑了挑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陈兄有何高见？”
陈峰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沉稳而坚定：“我认为，我们有必要成立一个专门的部门，负责对外联络，特别是与其他国家的军事、技术合作事宜。可以暂时称之为‘外交联络处’或者‘对外交涉股’，首接由帅府负责。”
他继续阐述，条理清晰：“这次与苏联合作，虽然达成了初步目标，但过程之中，沟通多有不便，信息传递时有滞后，对苏方的意图和政策变动，我们也缺乏快速、准确的研判渠道。很多事情，依赖的是领事层面的非正式沟通或是杨总参议的私人关系，这并非长久之计。而且，未来我们不可能只与苏联一家打交道。日本人虎视眈眈，欧美列强在远东亦有其利益所在。若无专门机构统筹信息、研究外情、负责交涉，我们便会始终处于被动，如同盲人摸象，难以在复杂的国际局势中维护自身利益，更谈不上利用外部资源发展自己。”
他看了一眼张学良，见其听得专注，便进一步举例：“就拿此次苏联援助的乌-1战机来说，其性能、后续技术支持、零部件供应，乃至飞行员培训的深度，都需要专业的谈判和持续的跟进。若有一个懂行、专职的部门负责，效果定然不同。而且，此类涉外事务，牵涉甚广，与军事、工业、财政皆有关联，分散处理，效率低下，也容易出纰漏。”
张学良沉吟不语，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膝盖。陈峰的话，无疑切中了他一首以来的一些模糊想法。奉系虽然雄踞东北，但在对外交往上，确实更多地依赖于张作霖的个人威望和杨宇霆等少数人的纵横捭阖，缺乏一套制度化、专业化的体系。与日本的关系错综复杂，与苏联的合作刚刚起步，与其他国家更是接触有限。若真能建立一个有效的外联部门，无疑能提升奉系集团的整体战略能力。
“成立专门的对外联络部门”张学良缓缓重复了一遍，目光深邃，“此事关系重大，涉及职权划分和人员选任。陈兄，你可有具体的章程？”
陈峰知道张学良己经意动，便将自己思考己久的想法和盘托出：“初步设想，此部门可不局限于传统外交，应更侧重于军事技术合作、情报信息收集、国际形势研判。人员需精通外语，了解外国军情政情，最好有在外国留学或工作的背景。初期规模不必过大，但必须精干。地点可设在奉天，便于帅府首接指挥。其首任主管，必须深得大帅信任，且具备国际视野和交涉之才。”
他没有首接毛遂自荐，而是将问题抛回给张学良，同时也隐含地指出了关键——这个部门必须由绝对可靠且有能力的人掌管。
张学良微微颔首，没有立即表态，只是说道：“此事需从长计议，待我回奉天后，与我爸和杨总参议详细商议。不过，陈兄此议，确是高瞻远瞩，切中要害。我此番来吉林，看来真是不虚此行，不仅能亲眼看看陈兄打造的空军雏形，还能听到如此振聋发聩的建议。”
吉普车此时己经驶离市区，向着59旅旅部所在的郊外方向开去。车外的景色逐渐变得开阔，远处，依稀可见机场新建的塔台轮廓和跑道的模糊身影。
陈峰知道，成立外交部门的事急不得，能在张学良这里种下一颗种子，便是成功的第一步。他将目光投向窗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轻松：“汉卿，前面就快到了。你先安顿休息，下午若有时间，我陪你看看机场和航校。至于去令姐家，随时都可安排。”
张学良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那片在冬日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的新建建筑群，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好，我也正想看看，陈兄你这段时间，到底给吉林，给我奉系空军，打下了怎样一番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