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不用做我和云巧的饭了,你自己垫一口吃的。”
苏与之换上一身素净衣裳,临出门嘱咐春喜。
春喜哼着小曲,用掸子掸博古架上的灰,闻言回头看苏与之。
“你们要出去?”
“我们去西郊,晌午赶不回来。”
苏与之答。
贺家大郎知道的关于母亲和父亲之间的事,和她了解的差不多。
九月初八是母亲忌日,昨日和云巧叠了些金元宝,准备了一些糕饼,往年只是在牌位前祭奠。
今年苏与之突然想去母亲落水的地方祭奠一下。
春瞄了一眼云巧手里提的布袋子,点点头。
“知道了。”
苏与之和云巧身影离开锦瑟轩,云巧放下手里的掸子,也出去了。
九月的风有了一丝冷意,西郊这边似乎比城里还要冷上一些,几片飘零的黄叶落到糕饼上,苏与之抬手拾了出去。
除了他们,四下空寂无人,云巧陪着苏与之把带来的金元宝烧干净,尤豫道。
“小姐,夫人走了十几年,和夫人有关的东西都寻不到几件了,官府说夫人不慎落水而死,您重新调查夫人的死因,怕是不容易。”
苏与之看着向东流去的河水,远处吹来的风裹挟着河水的潮气,吹过她的面颊,带着丝丝冷意。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那日在苏宅,白氏险些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她听到了一个“魏”字,苏同和遮遮掩掩,她倒是想看看苏同和在遮掩什么?
不远处传来几声鞋子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苏与之抬眼看去。
一位身穿月白长袍的男子走了过来,披着一件米色披风,身后跟着一个面容姣好一身鹅黄色衣裙女子,男子面容清瘦,时不时帕子掩面低咳几声。
正是烟雨楼的背后老板穆津,花魁娘子玉瑶。
寒喧过后,苏与之闲聊似地问穆津。
“穆老板今日怎么来这边了?”
附近没几户人家,穆津经营烟雨楼,又身患咳疾,若不是有重要的事,应该不会来这边吹冷风。
穆津拢了拢披风走到河边,“每年这个时候西郊的枫叶一片片的,红似火,当属一大美景,”弯腰捡起河边飘过来的一片叶子,“今年的枫叶好象没那么红。”
苏与之偏头看向穆津,心底那种无来由的亲切感忽地升腾起来。
“穆老板每年的今日都来这边看枫叶?”
穆津轻轻笑了笑,“也不是非赶今日,早一日,晚一日的,”咳了一阵,继续道,“身子哪日爽利些了,哪日过来。”
苏与之眼底划过一丝失落。
穆津又问苏与之来这边的原因,苏与之如实回答来祭奠母亲。
“咳!咳!咳!”
苏与之和穆津在这边总共说了没几句话,穆津就咳了好一阵子,面色发红,喘气困难,几次说话都停了下来。
玉瑶递给他一粒丸药,又接下水囊,就着水服下丸药,咳嗦才稍稍缓解一些。
苏与之是医女,职业病,看到别人病得厉害心里就不舒服。
“我略懂些医术,穆老板若是信得过我,我帮您瞧瞧。”
说着伸出手要去搭穆津的脉。
寻常沉疴已久的病人,一定是遍寻医者良方,想着早些医好自己的病,遇到主动诊治的大夫,不说是见了活菩萨,也得是客客气气上赶着求医问药。
苏与之的手还没搭过去,穆津先避开手腕,同时退后一步。
“穆某陈年旧疾,不劳烦何大夫了。”
病人不配合,苏与之这个做大夫的没有强求人的道理,又说了几句话。
洪承儒前几日从老家回来了,一大早把何念安送去学堂。
瞧着天色不早,快到何念安下学的时辰了,她得去接何念安,便和穆津告了别。
穆津看着苏与之远走的方向。
心道:“你只需稀里糊涂地活着就好,报仇的事交给为兄。”
等苏与之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穆津回头看向缓缓流过的江水。
十五年前,他也险些死在这条河里。
那年他十二岁,那天的雨格外大,下了一天一夜也不见停,怎么也下不完似的。
有大户人家的公子病了,要母亲去府里出诊,母亲一大早打折油纸伞,领着医馆里的小学徒,跟着来请她的小厮去了。
十二岁的苏砚知剑眉星目,天气好的时候还时常在院子里练拳,身形高挑和父亲苏同言身量差不多高,一大早见母亲何婉意出去,语气不满问苏同言。
“下这么大的雨,母亲也出诊,就不能在医馆里坐诊,让人过来吗?”
丫鬟摆好了早饭,苏同言招呼苏与之和苏砚知过来吃饭。
七岁的苏与之奶呼呼的,扎着两个小冲天鬏,一大早没睡醒,迷迷糊糊的,眼睛都没睁开就坐在桌边自己端着碗喝粥。
苏砚知坐下,剥了一个水煮蛋,掰碎了放苏与之粥碗里,不动筷子,等着苏同言说话。
苏同言只能解释,“魏世子痛风又犯了,你母亲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对自己的病人负责到底,前几次魏世子痛风就是你母亲医的,一大早魏国公府的人来,你母亲连早饭都没吃就跟着走了。”
说话吩咐丫鬟,筷子点了桌子上几样何婉意平日爱吃的饭菜。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再做一份,一会儿婉意回来这些都冷了,也没有刚出锅的好吃。”
苏砚知记得清楚,父亲点的那几道饭菜,厨娘做了好几份,一直到晚上也没等到何婉意回来。
待他半夜躺床上快要入睡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木窗扒开一条小缝,抬目看去。
是父亲苏同言和二叔苏同和在廊下吵架。
屋外下着雨,苏砚知的房间距离回廊较近,两人争吵的声音很大,所以苏砚知能听清两人说的话。
苏同和拦住苏同言,“大哥,那可是魏国公府魏家,就连皇上都是魏家扶上去的,你去衙门告魏世子,无异于以卵击石,我刚考中举人,寒窗苦读十几载。”
“咱们家几代务农,只出了我这么一个举人,眼瞅就光耀门楣,大哥可不能一时糊涂啊,大哥不考虑我,你想想咱娘,想想与之和砚知……”
“你这一去衙门告状,那魏家能放过他们吗?大哥你好好想想!”
苏同言捶胸顿足,“可婉意受了魏驰那王八蛋的欺负,若是就这么算了,让婉意以后怎么活?”
那时候的魏驰还是魏世子。
苏同和劝说,“让大嫂先去庄子里住段日子,等心情好些了再回来,你不说,我不说,这事没人知道,日子总有过下去的办法。”
那晚苏砚知没见到母亲何婉意,隔天下午衙役找上门,在西郊护城河发现了母亲的尸体。
父亲看到母亲的尸体,当时就昏过去了,再醒来,整个人就疯疯癫癫的。
苏砚知后来去找二叔苏同和对峙,苏同和不让他把事情说出去,把他关进柴房。
没过几日,白氏和苏同和商量解决他这个麻烦,苏砚知被如嬷嬷带走,在他身上扎了一刀,丢进护城河。
凑巧北境商人经过,把他救了起来。
苏砚知后来调查过,母亲失踪那日回苏家一趟,便独自带着魏驰的贴身腰牌去衙门告状。
当时何婉意不仅没讨回公道,那审案的官员还污蔑何婉意勾引魏国公世子。
何婉意不堪受辱,又投告无门,当晚便投河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