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伸手不见五指。
潮湿。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腐烂物和排泄物混合在一起的恶臭，熏得人几乎要窒息。
脚下，是冰冷刺骨的污水，深及脚踝，每走一步，都发出哗啦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地下世界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里是天津城的地下，是城市的肠道。
一个被光明遗忘的国度。
萧辰就在这个国度里，艰难地前行。
他的一只手扶着湿滑冰冷的墙壁，另一只手，则紧紧握着那份从军统档案室里找到的，己经泛黄发脆的图纸。
这是光绪年间，由德国工程师设计的，天津最早的地下排水系统总图。
图纸上的很多地方，己经模糊不清，但对于萧辰来说，足够了。
他的大脑，就像一台最精密的计算机，将图纸上的路线，与前世所学的城市地理学知识相结合，在脑海中构建出了一幅立体的三维地图。
左肩的伤口，在污水和脏空气的侵蚀下，开始发炎，一阵阵钻心的剧痛，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
但他不能停。
他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到预定地点。
“吱吱——”
脚边，几只硕大的老鼠被惊动，飞快地窜过，带起一片污水。
萧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感知上。
【极限突破】带来的不仅仅是力量和速度的提升，更是五感的全面强化。
他能听到头顶上方，街道上传来的隐约声响。
黄包车夫的吆喝声，店铺伙计的算账声，甚至夫妻间的争吵声这些声音，都成了他定位的坐标。
他就像一头在黑暗中潜行的地底凶兽，悄无声息，却目标明确。
“哗啦”
前方，水声变大。
一个岔路口。
按照图纸显示，左边的通道，通往海河，己经被废弃，里面很可能充满了淤泥和沼气。
右边的通道，才是通往城南的主干道。
萧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右边。
又走了大概半个小时。
前方的通道，被一堆塌方的砖石和垃圾堵死了。
看样子，这里己经堵了很长时间，垃圾在水中腐烂，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恶臭。
蓝玫瑰的担心，应验了。
这地下的世界，同样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萧辰没有回头。
他将图纸小心地收好，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
他单手抓住头顶一根锈迹斑斑的管道，双脚蹬在墙壁上，如同壁虎一般，从那堆一人多高的垃圾上，翻了过去。
落地的瞬间，他立刻半蹲，将声音压到最低。
左肩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撕裂，鲜血瞬间染红了黑色的衣衫。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
但他只是咬了咬牙，继续前行。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久，萧辰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侧耳倾听。
头顶上方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他能听到木质地板被踩踏时发出的嘎吱声。
能听到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咳嗽声。
还能听到两个刻意压低了的，用日语交谈的声音。
到了。
这里，就是李存义前辈住所的正下方。
影山浩二的天罗地网，就在他的头顶。
那些狙击手，那些机枪手，那些便衣特务，此刻一定正像猎犬一样，警惕地注视着地面上的一切风吹草动。
他们绝对想不到，他们的猎物，己经从他们的脚底，钻进了蛛网的中心。
萧辰没有立刻行动。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同时，将背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拿了出来。
一小桶煤油。
几块浸透了油的破布。
还有一些从黑市买来的，能产生大量浓烟的化学粉末。
他要做什么？
从下面挖个洞，冲上去，然后带着李存义前辈杀出重围？
不。
那是蠢货才会干的事。
他要做的，是破局。
是把影山浩二精心布置的棋盘，彻底搅乱。
他找到一根通向地面建筑的排污管道，将那些浸透了煤油的破布，和化学粉末，小心地塞了进去。
然后，他观察着下水道里的气流方向。
这里的空气，因为连接着不同的地面出口，形成了一个微型的循环系统。
风，正从他来的方向，吹向另一个出口。
萧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他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那块破布。
“呼——”
火焰瞬间燃起，紧接着，一股混杂着刺鼻气味的浓烈黑烟，被气流裹挟着，沿着管道，朝着远处涌去。
它的目标，不是李存义的家。
而是隔着两条街的，另一栋废弃的仓库。
做完这一切，萧辰再次抬头，看向头顶的木质结构。
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把小巧而锋利的锯子。
他要在这里，开一个只属于他的，通往地面的门。
特高课指挥部。
“报告课长！西侧三号街区发现浓烟！疑似发生火灾！”一名通讯兵突然大声报告。
影山浩二皱了皱眉。
火灾？
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走到沙盘前，看着那个冒烟的地点。
距离核心区域，有五百多米。
“是意外，还是声东击西？”他身边的副官猜测道。
“有点意思。”影山浩二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又是声东击西。
和下午黑市的情报，如出一辙。
那个阎王，就只会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吗？
“命令，外围的e小组，派一半人手去查看情况。核心区域的所有人，坚守岗位，不许动！”影山浩二下达了命令。
他坚信，这只是对方的骚扰。
真正的猎物，还没有出现。
他不会因为这点小小的波澜，就打乱自己完美的部署。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茶，己经有些凉了。
他的耐心，也正在一点点被消磨。
“阎王，你到底在哪里？”他看着沙盘中央的那面小红旗，喃喃自语。
他不知道。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的那面小红旗所代表的建筑里。
一块不起眼的床底下的地板，正在被一把来自地狱的锯子，一寸一寸地，无声地切割开来。
一道通往地面的裂缝，正在黑暗中，悄然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