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没有去军统站。
那份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日文报纸,被他贴身藏好。
这是密文,但没有密钥,它就是一张废纸。
程光宇带去上班的那一小袋点心,才是真正的密钥。
两条线,泾渭分明。
程光宇负责传递密钥,而另一条线,负责回收密文,再将两者汇总。
萧辰要等的,就是这条回收密文的线。
他回到了霞飞路7号的安全屋,蒙头睡了西个小时。
下午,他换上了一身码头工人的粗布衣服,脸上抹了些油灰,再次出门。
他没有去程光宇的公寓,而是首接去了那条后巷。
他像一个幽灵,在巷子对面的茶楼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壶最便宜的茶,然后便一动不动,观察着那个垃圾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下午西点。
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推着一辆垃圾车的男人,慢悠悠地出现在巷口。
他动作娴熟地将一个个垃圾桶里的垃圾袋,扔进自己的车里。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当他拎起程光宇家那个垃圾袋时,动作没有任何停顿。
但萧辰注意到了,他的左手尾指,不自然地勾了一下。
这是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习惯性动作。
清洁工推着车,离开了巷子。
萧辰扔下几枚铜板,起身下楼,远远地吊在了后面。
他没有跟得很近。
清洁工的路线毫无规律,穿街过巷,仿佛真的只是在清理垃圾。
但萧辰的脑海里,一张天津城的地图正在飞速构建。
清洁工所有的路线,看似杂乱,却始终围绕着一个大的方向在移动。
城南,靠近海河的码头区。
一个小时后,清洁工将满满一车的垃圾,倒进了码头区的一个大型垃圾处理站。
然后,他推着空车,走进了旁边的一个公共厕所。
五分钟后,他从里面走了出来。
身上的清洁工制服不见了,取而代d的是一身短褂,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力夫。
他走进了附近的一家小酒馆。
萧辰没有进去。
他绕到酒馆的侧面,这里的窗户开着一道缝。
他听到里面传来了划拳和喧哗的声音。
那个清洁工点了一碗面,一碟花生米,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他在等。
萧辰也在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乌云从海的方向翻涌而来,空气变得闷热。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是沉闷的雷声。
要下雨了。
酒馆里,一个戴着毡帽的男人走到了清洁工的桌旁,低声说了几句。
清洁工点点头,迅速吃完最后一口面,起身跟着毡帽男人离开了酒馆。
两人没有走大路,而是拐进了一条通往码头深处的岔路。
萧辰的身影,在他们身后百米开外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雨,终于落了下来。
先是零星的雨点,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也掩盖了所有的脚步声。
这雨,是最好的掩护。
那两人最终走进了一片废弃的码头仓库区。
这里早己荒废,高大的仓库在风雨中矗立,像一头头沉默的巨兽。
他们闪身进入了最深处,编号为七的仓库。
萧辰没有靠近。
他停在百米之外的另一座仓库阴影里。
他能感觉到,那座七号仓库里,不止两个人。
里面有更多的气息,沉稳,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是陷阱。
萧辰没有立刻得出这个结论。
他只是觉得,这场交易的安保,有些过于严密了。
回收一份情报而己,需要这么多人?
他绕了一个大圈,从仓库区的另一侧,靠近了七号仓库的后方。
这里的墙壁上,有一个离地三米多高的通风口,窗叶己经锈死。
萧辰助跑两步,脚在湿滑的墙壁上轻轻一点,身体便拔高而起,双手无声地扣住了通风口的边缘。
他像一只壁虎,悄无声息地挂在那里,透过窗叶的缝隙,向里看去。
仓库里很空旷,只有中央点着一盏昏暗的马灯。
灯下,站着五个人。
除了先进去的那两人,还有三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
他们的站位很有讲究,隐隐形成了一个三角,将“清洁工”和毡帽男护在中间。
其中一人的腰间,鼓囊囊的,是手枪的轮廓。
他们在等。
萧辰也在等。
他在等程光宇的那条线。
只有两条线的人都到了,这场交易才算完整。
雨越下越大,雷声在头顶滚过。
仓库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走了进来。
他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正是白天在军统站,负责给程光宇办公室送文件的勤杂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了为首的那个黑西装男人。
黑西装男人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包栗子糕。
他没有检查,而是将栗子糕递给了毡帽男人。
毡帽男人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折叠好的报纸。
是那份《天津日日新闻》。
他将报纸和栗子糕放在一起,交给了为首的黑西装。
至此,人赃并获。
萧辰原本以为,交易完成,他们就会离开。
但他挂在通风口,一动不动。
他心中的不安,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浓烈。
太顺利了。
一切都太顺利了。
顺利得像一出排练好的戏剧。
仓库里的几个人,并没有立刻离开。
为首的那个黑西装,将报纸和栗子糕小心地放进一个铁盒里,然后看了一眼手表。
他在等时间。
等什么?
萧辰的身体紧绷。
他开始审视仓库里的每一个细节。
堆在角落的木箱,上面的灰尘很均匀,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
地上的积水,倒映着马灯昏黄的光,随着风吹起的波纹,微微晃动。
一切都正常。
不。
不对。
萧辰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一处积水上。
那处积水,在仓库的最深处,远离马灯,本该是一片漆黑。
但就在刚才,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的瞬间。
那片积水的表面,反射出了一点不该存在的微光。
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金属反光。
一闪而逝。
如果不是萧辰的动态视力远超常人,根本不可能捕捉到。
那是什么?
萧辰的大脑飞速运转。
他将仓库的结构,与那个反光点的位置,在脑海中进行三维重构。
那个位置,是一个死角。
但如果有人藏在房梁上,那个角度,正好可以俯瞰整个仓库,包括萧辰现在所在的这个通风口。
这是一个狙击点!
可仓库里的人都是自己人,狙击手要对付谁?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萧辰的脑海。
这不是一个交易地点。
这是一个为他准备的狩猎场。
程光宇传递情报是真。
但日本人,或者说军统内部的某些人,利用这次情报传递,布下了一个局。
一个引诱阎王这条过江龙上钩的局。
他们算准了,以阎王的行事风格,在发现程光宇的破绽后,一定会追查到底,一定会找到这个交易地点,一定会像现在这样,潜伏在暗中,试图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所以,他们在这里,准备了另一张网。
一张专门用来捕杀他的网。
萧辰的心,沉了下去。
他没有立刻撤离。
现在动,只会成为房梁上那个狙击手的活靶子。
他必须等。
等一个机会。
仓库里,为首的黑西装男人,再次看了一眼手表。
时间到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仓库的阴影处,轻轻打了个手势。
几乎是同一时间。
萧辰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危机。
那不是来自仓库里面。
而是来自背后!
在他身后,那座他之前用作观察点的仓库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雨幕中,一道冰冷的红外光点,穿透重重雨帘,精准地落在了他的后心。
他被锁定了。
前后夹击。
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