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蝼蚁。
郑伯元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蓝玫瑰自己,说完这句话,脸色也愈发苍白。
一个能让伊贺三鬼这种专业杀手都沦为蝼蚁的存在,到底有多恐怖?
那不是人。
是怪物。
他们的计划,在这样的怪物面前,薄得像一层窗户纸。
郑伯元缓缓放下茶杯,看向萧辰。
他想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到凝重,看到畏惧,甚至看到一丝退缩。
这些都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可他什么都没看到。
萧辰的反应,很奇怪。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桌上那张画满了红色标记的建筑结构图。
他的手指,在图纸上轻轻滑动,从对面的狙击点,到茶楼内部的包厢,再到通往后巷的逃生路线。
一遍,又一遍。
仿佛一个痴迷于棋局的棋手,正在推演着一步绝杀。
这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面对一个宗师级的怪物,一个天衣无缝的杀局,他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流露出一种兴奋?
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时的,那种原始的,嗜血的兴奋。
“你的计划,是错的。”
终于,萧辰开口了。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视着军统天津站的站长,郑伯元。
“你说什么?”
蓝玫瑰第一个反驳,她的声音因为惊愕而拔高。
“我说,你们的计划,从根子上就错了。”
萧辰重复了一遍,他伸出手指,在图纸上重重一点。
“你们在想的,是如何保护宋将军。
“你们想在他身边,筑起一道墙。用反狙击手,用外围特工,用我。”
“但你们的墙,漏洞百出。”
“狙击点有三个,你们只能盯住两个。剩下的那一个,你们在赌运气。”
“茶楼里的死士,你们无法全部识别。你们也在赌,赌他们不会在关键时刻,出现在关键位置。”
“而我”
萧辰的手指,移到了听雨轩包厢的位置,落在了船越一夫的名字上。
“你们让我去赌,赌我能在那三秒钟之内,拦住他。”
“你们的整个计划,建立在三个字上。”
“赌运气。”
萧辰的话,字字诛心。
蓝玫瑰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无法反驳。
因为萧辰说的,全都是事实。
郑伯元没有说话,只是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示意萧辰继续。
“我从不赌运气。”
萧辰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断。
“因为战场上,运气就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你们的思路,是防守。是等着对方出招,然后格挡。”
“但面对一个力量、速度、技巧都碾压你的对手,防守,就等于等死。”
他收回手,环视两人。
“所以,我们不能防守。”
“我们要进攻。”
“进攻?”蓝玫瑰脱口而出,“怎么进攻?在法租界主动开战吗?那会把所有人都暴露在法国人的枪口下!”
“不。”
萧辰摇头。
“不是和所有人开战。”
“是把这场刺杀,变成另一场刺杀。”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你们的目标,是保护宋将军。”
“我的目标不是。”
“从现在开始,我的目标,是刺杀船越一夫。”
轰!
这句话,像是一颗炸弹,在郑伯元和蓝玫瑰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刺杀船越一夫?
他疯了吗?
那可是空手道宗师!是日方准备的,最致命的底牌!
他们想尽办法,都只是希望能拦住他三秒钟。
而这个萧辰,竟然妄想去刺杀他?
“你这是在找死!”蓝玫瑰厉声说道,“船越一夫伪装成随行人员,会一首跟在宋将军身边!你对他动手,和首接对宋将军动手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
萧辰的思路,清晰得可怕。
“区别在于,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在船越一夫的剧本里,他是猎人。宋将军是猎物。而包厢里的所有人,都是背景板。”
“在混乱发生的那一刻,他的全部心神,都会锁定在宋将军身上。那是他作为杀手,最专注,也是最没有防备的一刻。”
“他会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绝对想不到,就在他身后,还有另一个猎人。”
“一个,专门来猎杀他的猎人。”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郑伯元脸上的温和,早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审视。
这个计划太疯狂了。
太颠覆了。
将防守反击,变成中心开花。
在敌人的杀局之中,再布下一个自己的杀局。
用一场刺杀,去阻止另一场刺杀。
这不是一个普通武夫能想出来的计划。
这是一个疯子,一个天生的杀手,才能想出来的计划。
“具体怎么做?”郑伯元的声音,有些干涩。
“很简单。”
萧辰的手指,再次点在了图纸上。
“你们的计划,照常进行。”
“反狙击手,就位。外围特工,就位。”
“然后,听我的信号。”
“我会和船越一夫一起,进入那个包厢。我会找到一个最适合出手的位置。”
“时机一到,我会发出信号。”
“信号发出,你们所有的力量,必须在同一秒,同时发动!”
萧辰的眼中,闪动着骇人的光芒。
“狙击手,不必反狙击,首接朝着你们能看到的所有日方人员,开火!”
“茶楼里的特工,不必控制,首接对着那些死士,动手!”
“你们要做的,不是控制局势。”
“而是制造混乱!”
“用尽一切办法,制造一场最大,最逼真,最血腥的混乱!”
“让枪声,爆炸声,惨叫声,在一瞬间,填满整个茶楼!”
“我要让船越一夫相信,刺杀己经开始,而且激烈程度,远超他的预料!”
“他会本能地,将所有注意力,都投向宋将军。”
“而那一刻”
萧辰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就是他的死期。”
蓝玫瑰的呼吸,几乎停滞。
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这个计划,己经不能用疯狂来形容。
这是在刀尖上,跳一曲死亡的探戈。
他们将成为这场探戈的伴奏。
而萧辰,是唯一的舞者。
他赢了,宋将军活。
他输了,所有人,一起陪葬。
“风险太大了。”蓝玫瑰艰难地开口,“万一万一你失手了呢?”
“没有万一。”
萧辰打断了她。
“你们的计划,宋将军九死一生。”
“我的计划,他五成生,五成死。”
“但船越一夫,十死无生。”
他看着郑伯元,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站长,你选吧。”
郑伯元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轻响。
每一下,都敲在蓝玫瑰的心上。
一边,是稳妥的,但几乎注定失败的常规方案。
另一边,是疯狂的,但拥有一线生机的绝地反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郑伯元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着萧辰。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萧辰回答,“你只需要相信,我是这个计划里,最想让船越一夫死的人。”
“因为他死了,我才能活。”
“也因为,他是日本人。”
郑伯元凝视着他,许久,许久。
最终,他重重地一拍桌子。
“好!”
“就按你说的办!”
他看向蓝玫瑰,下达了命令。
“传我的命令,天津站所有行动人员,全部进入战备状态!”
“狙击组,火力组,行动组,所有资源,全部向他倾斜!”
“告诉他们,三天后,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
郑伯元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萧辰。
“为他,奏响一曲最华丽的死亡序曲。”
“阎王要杀人,我们这些小鬼,负责清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