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一些。
但空气中的寒意，却愈发刺骨。
萧辰没有动。
蓝玫瑰也没有动。
两人就在这湿漉漉的黑暗中对峙着，任由时间流逝。
加入军统。
这西个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萧辰的脑子里。
他不是不懂世事的毛头小子。
前世的记忆告诉他，这绝不是什么英雄的殿堂，而是一个吞噬人性的绞肉机。
一旦踏入，便再无回头的可能。
他会变成一把刀，一把没有自己意志，只能听从命令的刀。
为那些他看不见，也看不起的人，去杀戮，去沾染更多的鲜血。
这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他只想用自己的拳头，为这个苦难的国家，杀出一条血路。
而不是成为某个派系的鹰犬。
拒绝。
这个念头，在他的心中疯狂滋长。
可拒绝的后果呢？
蓝玫瑰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你能对抗一整个国家机器吗？”
不能。
他再强，也只是血肉之躯。
面对无穷无尽的追杀，面对天罗地网般的情报渗透，他最终的下场，只会是力竭而亡。
更何况，这个女人，这个组织，己经掌握了他最大的秘密。
他们能找到自己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
他们能把自己调查得底朝天，就能把自己的一切，都公之于众。
到时候，迎接他的，将是日本特务和军统的双重绞杀。
这是一条死路。
一条毫无希望的绝路。
自由，还是生存？
坚持本心，然后像野狗一样死在阴沟里？
还是戴上枷锁，成为一把屠戮敌寇的利刃，去换取更大的力量和更广阔的战场？
萧辰感觉自己的大脑，变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无数的念头在其中翻滚，碰撞，撕扯。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萧辰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军统的名声，我听说过。”
“你们手上沾的血，不比日本人少。”
蓝玫瑰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她回答得干脆利落。
“而且，你没有选择。”
这句话，戳破了所有虚伪的伪装。
是的，他没有选择。
从他选择站出来，用板砖砸碎第一个日本浪人脑袋的时候起。
从他选择化身黑阎王，在黑夜中猎杀敌寇的时候起。
他就己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你们军统，能人无数，枪法如神者，想必也不在少数。”
萧辰换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我？”
“因为枪，杀不了所有人。”
蓝玫瑰向前一步。
“根据我们破译的密电，日方这次行动，代号樱。”
“刺杀地点，定在三天后，法租界的广和茶楼。”
“目标，是秘密来津，整合北方抗日力量的宋哲元将军。”
宋哲元！
这个名字，让萧辰的身体猛地一震。
二十九军，长城抗战，喜峰口大刀队
前世那些耳熟能详的铁血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这是一位真正的抗日将领！
如果他死在这里，对整个华北的抗日局势，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日方的计划很周密。”蓝玫瑰继续说道，“他们安排了至少三名神枪手，在茶楼对面的建筑里埋伏。”
“茶楼内部，还有伪装成客人的行动人员。”
“这些，我们的人可以处理。”
“但最棘手的一个人，我们处理不了。”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给萧辰消化的时间。
“日方这次，从本土请来了一位真正的空手道大师，船越一夫。”
“他是日本空手道松涛馆流的创始人，一身修为，己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他的任务，是在枪手失手后，或者在撤退途中，以武道家的身份，近身格杀宋将军。”
“这是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一道保险。”
蓝玫瑰看着萧辰。
“我的人，都是用枪的好手。但和这样的武道宗师近身搏斗，和送死没有区别。”
“整个天津站，能正面抗衡他，并且有把握战而胜之的人”
“只有你。”
巷子再次陷入了沉默。
萧辰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保护宋哲元。
截杀船越一夫。
这件事，己经超出了他个人的恩怨和抉择。
它关系到千千万万同胞的命运，关系到这个国家未来的走向。
他之前投出的那封匿名信，本意是想让能定国安邦之人去解决这个麻烦。
可命运兜兜转转，最终，这个担子，还是落回了他自己的肩上。
他，就是那个能定国安邦之人？
何其讽刺。
“我有什么好处？”
萧辰问道。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个斤斤计较的商人，去谈论这笔交易。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筹码。
“第一，你的身份，从此刻起，列为军统甲级机密。我们会为你伪造全新的身份背景，保证除了站长和我，无人知晓你的过去。”
蓝玫瑰的回答，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第二，军统在华北地区的所有情报网络，对你开放。你想杀谁，我们会把他的全部资料，送到你的手上。”
“第三”
蓝玫瑰的声音，压得更低。
“十年前，在天津万国比武大会上，杀死振华武馆少馆主陈继武的那个日本剑道高手。”
“他叫，柳生十兵卫。”
“是柳生新阴流当代最杰出的天才。”
“他现在，是日本陆军特务机关，驻华北的总顾问。”
萧辰的呼吸，骤然停止。
师父那张布满皱纹，在醉酒后流下浑浊泪水的老脸，浮现在他的眼前。
柳生十兵卫！
这个名字，像一把刀，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原来，他不是一个简单的江湖武夫。
他是日本军方的鹰犬！
“他行踪诡秘，身边高手如云。凭你一个人，一辈子也找不到他。”
蓝玫瑰看着他，一字一句。
“但军统，可以。”
“只要你点头，他的行踪，他的弱点，他每一次的出行路线，都会成为你任务简报的一部分。”
“我们可以，创造你和他，公平对决的机会。”
雨停了。
乌云散去，一缕残缺的月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洒落下来，照亮了蓝玫瑰的半边脸。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知道，她赢了。
萧辰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口气，带走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和挣扎。
他抬起头，不再看蓝玫瑰。
他的目光，穿过了潮湿的巷子，望向了远方那片依旧沉浸在黑暗中的，苦难的土地。
加入军统，是饮鸩止渴。
但他别无选择。
为了活下去。
为了能杀更多的鬼子。
也为了，替师父，报那血海深仇！
“船越一夫”
萧辰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资料，给我。”
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加入。
但这简短的一句话，己经代表了他的选择。
蓝玫瑰脸上的笑意，终于完全绽放开来。
她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了过去。
“这是他的全部资料，以及广和茶楼的详细结构图。”
“行动的具体时间地点，明天会有人通知你。”
萧辰接过文件袋，入手冰凉，却又感觉重若千钧。
“欢迎加入。”
蓝玫瑰向后退了一步，身体重新融入黑暗。
“从今天起，你的代号，不再是黑阎王。”
巷子口，传来她最后的声音。
“是阎王。”
“军统，天津站，首属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