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灯光,是粉红色的。
天板是一整块镜子,能清楚地映出下面那张巨大的圆形大床。
对了,还有橘麻衣和李子成。
李子成坐在床边的一张单人沙发上。
橘麻衣躺在床上,闭著眼睛,呼吸已经平稳了下来。
她胸口的伤口,在一种他独有的药剂作用下,已经停止流血,正在肉眼可见的癒合。
她还抓著李子成的手臂,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
李子成试著抽了两下,没抽出来。
他也就放弃了。
算了,被美女依靠,也能接受。
他看著这间房间,心里冒出来一个成语。
事急从权。
佛经上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没规定这浮屠不能造在这样的地方。
那瓶治疗药剂,是他能拿出来的,最便宜的货色。
效果很直接,能吊住命,但过程会很痛苦,恢復得也慢。
一分钱,一分货。
好的,自己也没有必要买,钱是要节省著。
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反正自己经常买便宜货,所以身有体会。
…
特事科的指挥车里。
气氛压抑得不行,谁都没有发声。
田中健一看著面前的一排屏幕,上面全是失去信號的雪。
“组长,a小组已经突入道场。现场发现了鬼人眾的活动痕跡,还有大量的血跡。橘前辈和目標都消失了。”
他的声音里,带著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担心。
耳机里,组长的声音很稳定,但田中能想像得到,在那张平静的面孔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橘前辈可是特事课的王牌,她如果出事,一圈人,吃不了兜著走。
“血跡鑑定结果出来没有?”
“出来了。是橘前辈的。”
指挥车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现在事件大条了,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特事科的王牌探员,在一次官方接触中,被s级风险目標掳走,下落不明,现场只留下了她的血跡。
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会是一场席捲整个扶桑高层的巨大地震。
“封锁现场,封锁消息。对外宣称是瓦斯爆炸。”
组长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波澜。
“以道场为中心,向外扩大搜索范围。调动所有情报资源,给我查所有医院,所有黑市诊所,所有离开东京的交通工具。一定要把人找出来!!!”
“是!”
田中大声应道。
组长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子里,在疯狂地復盘。
那个夏国男人,为什么要带走橘?
如果他是敌人,他完全可以在道场里,杀了重伤的橘,然后从容离开。
但他没有。
他带走了她。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还不想和扶桑官方,彻底撕破脸。
或者说,他需要一个活著的,能和官方对话的筹码。
橘,就是那个筹码。
他的本意是也许不坏?
组长睁开眼,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查一下,道场附近所有的爱情旅馆。”
田中愣了一下。
“组长?”
“执行命令。”
…
橘麻衣醒了。
她是被疼醒的。
胸口的伤处,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啃食,又痒又疼。
她缓缓睁开眼。
首先看到的,是粉红色的灯光。
然后,是天板上的镜子,以及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半死不活的自己。
她的大脑宕机了零点五秒。
然后,记忆回笼。
道场,改造人,那柄劈开木头的骨刃
她猛地坐了起来,但伤口的剧痛让她发出了一声闷哼,又倒了回去。
“醒了?”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橘麻衣猛地转过头。
李子成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著一瓶矿泉水,看著她。
“这里是哪?”
她的声音很嘶哑,带著一丝警惕。
李子成喝了口水。
“情趣旅馆。”
他回答得简单直接。
“你快死了,流了很多血。我没地方去,这里不用查身份证,所以就进来了。”
橘麻衣看著他,又看了看自己。
她身上的情况还好,而那道正在癒合的伤口,说明李子成救了她。
她的脸,瞬间涨红了。
那不是害羞,是愤怒。
作为一名精英探员,她竟然落到了如此狼狈和失败的境地。
她想拔枪,但她今天没有带枪。
她想动手,但她现在连坐起来都费劲。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咬著牙问。
李子成看著她,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我救了你的命。”
“我用的是一种夏国的金疮药,效果还行,死不了。不过可能会留疤。”
他说著,把手里的矿泉水递了过去。
“喝点水吧。你失血过多。”
橘麻衣没有接。
她死死地盯著他。
她试图从这个男人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属於正常男人的猪哥相或者邪念。
但她失败了。
那个男人的眼神,很乾净,也很平静。
平静得就像是医生在看一个病人,修理工在看一台坏掉的机器。
这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漠然,比任何侵犯性的眼神,都更让她感到心悸。
她沉默了。
然后,她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那瓶水。
“谢谢。”
她说。
这两个字,说得无比艰难。
李子成耸了耸肩。
“不用谢。你也是为了帮我才受的伤。这叫礼尚往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看著外面灯火通明的城市。
“现在,你的命是我救的。在你还清这条命之前,你得听我的。”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是通知。
橘麻衣没有反驳。
她拧开瓶盖,小口地喝著水。
冰冷的液体流过喉咙,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知道,这个男人说得没错。
在那种情况下,他完全可以扔下她自己逃走。但他没有。
而且,道场里那个改造人,明显是衝著他去的。
自己,只是被卷了进去。
叮铃铃。
房间床头柜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声音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李子成和橘麻衣,同时看向了那部电话。
旅馆的前台,不会无缘无故地给客房打电话。
李子成看了一眼橘麻衣。
橘麻衣也看著他,眼神复杂。
李子成走了过去,拿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属於中年男人的声音,说的是不太標准的夏国语。
“我是特事科的。我的探员,在你那里。”
李子成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继续说道。
“我们没有恶意。我们需要谈谈。”
李子成笑了笑,回答道。
“好啊。”
“让你的狙击手,从对面楼顶上下来。让围住这家旅馆的所有外勤人员,后退五百米。”
“然后,我们再谈。”
电话两端,是长达十秒钟的沉默。
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在听筒里滋滋作响。
橘麻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能听到电话里的每一个字,也能感觉到,房间里的空气,因为这通电话,而变得像刀刃一样锋利。
她看著李子成的背影。
那个背影很宽,很稳,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
在这个房间里,这个男人只用几句话,就將主动权,牢牢地抓在了自己手里。
他没有因为被包围而惊慌,也没有因为挟持著人质而得意。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你们的人在我手上,而你们,最好按我的规矩来的事实。
橘麻衣忽然意识到,档案上对这个男人的评估,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他不是猛龙,也不是怪物。
他是一个谈判专家。
一个习惯了在生死边缘,和魔鬼做交易的谈判专家。
…
指挥车里。
田中健一紧张地看著自己的组长。
组长,佐藤健,特事科行动组的总负责人。
但此刻,田中能看到,组长握著通讯器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微微暴起。
车厢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对面楼顶的狙击手,已经通过战术目镜,將那个房间的窗户,套进了十字准星里。
只要组长一声令下。
“让他退。”
佐藤健开口了,声音无气无力,只有三个字。
田中愣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
“是!”
他对著麦克风下达了命令。
“狙击小组,撤销瞄准,后撤。所有外围人员,以目標旅馆为中心,后退五百米。重复,后退五百米!”
命令,被迅速地执行了下去。
佐藤健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但也是唯一正確的决定。
他不能赌。
不能拿橘麻衣的命去赌。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拿整个特事科,乃至整个扶桑的安危去赌。
一个能徒手格杀影眾,正面击退鬼人眾的强者,他所掌握的关於那个神秘凶手的情报,价值无法估量。
现在的情况,叫投鼠忌器。
想抓住那只叫李子成的老鼠,就不能打碎橘麻衣那个瓶。
…
特殊旅馆的房间里。
李子成还举著电话听筒。
他很有耐心,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大概一分钟。
他通过窗帘的缝隙,看到了对面楼顶那个狙击手,正在收拾装备,撤离阵地。
楼下,那些偽装成行人和车辆的特事科探员,也开始有条不紊地向后撤退。
他笑了笑。
“很好。”
“看来,我们之间,还是有最基本的信任的。”
电话那头,佐藤健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多了一丝疲惫。
“现在,可以谈谈了吗?”
“当然。”
李子成拉过沙发,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在东京可以自由活动的,合法的身份。”
“我需要天心流宗主被杀案的全部资料,要最详细,最原始的,不要你们处理过的。”
“还有,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联络方式。在我需要的时候,我能找到你。在你找到我之前,我会先找到你。”
他一口气,提出了三个条件。
每一个条件,都像制导炸弹,插在特事科的规章制度上。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橘麻衣看著李子成。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他明明是来復仇的,是一个孤胆英雄式的人物。
但此刻,他却在熟练地,和官方机构谈条件,索取资源。
这叫什么?
这叫师出有名。
不对,这叫借力打力。
他根本就没想过要一个人去战斗。
他从一开始,就把特事科当成了自己的情报库和后援团。
他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
…
“我答应你。”
佐藤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身份和资料,半小时后,会有人送到旅馆前台。至於联络方式,橘的手机,就是最安全的线路。”
“成交。”
李子成乾脆地说道。
“最后一个问题。”佐藤健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严肃。“橘怎么样了?”
李子成看了一眼床上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
“死不了。”
“我需要她配合我调查。在我找到凶手之前,她会一直跟著我。”
“我的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等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去了。毫髮无伤。”
李子成说完,直接掛断了电话。
他不喜欢说废话。
房间里,又恢復了安静。
只剩下橘麻衣那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她看著李子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安全感。
“你”
她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李子成站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著她。
“好好养伤。从现在开始,你不是特事科的探员了。”
“你是我的翻译,助理,兼人质。”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宣布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橘麻衣咬著嘴唇,没有说话。
她知道,反抗是徒劳的。
这个男人,用一种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拒绝的方式,掌控了所有的一切。
李子成看著她那副不甘心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心里,又冒出来一个成语。
教学相长。
今天,他给这位扶桑国的精英探员,好好上了一课。
课程的名字,叫作《论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
自己也离黑衣人越来越近了,杀师之仇,还有这十四年来的生不如死,他绝对要討回来。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