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关上了。
屋里很小。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冰箱。
神剑局的安全屋,风格嘛四个字,勤俭节约。
起码,李子成是这样感觉的。
橘麻衣站在屋子正中,没有动。
门板很薄,她能听见外面自己的同事与地方警察的交涉声,声音显得有些发闷。
她清楚,当自己踏进这扇门的时候,从程序上讲,便已经犯了错误。
但她同样清楚,如果不走进来,自己犯的错误可能会更大。
李子成没有看她。
他很自然地走到冰箱前,拉开门,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他表现得像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你提到的案子,关於天心流宗主被杀的案子。”
橘麻衣开口说话,声音冷静,她试图用一种公式化的语调,来压住自己尚未平復的心绪。
“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足以让我信任你的理由。”
李子成把水瓶顿在桌面上,发出很轻的一声响。
“我师父,十四年前,就是这样死的。”
他转过身,看著橘麻衣的眼睛。
“他全身的骨头,从手指尖开始,一寸一寸的,全被一种劲力震碎。五臟六腑成了一摊混在一起的烂泥。但是,从皮肤表面,你找不到任何一个伤口。”
他的陈述非常平静,不携带任何多余的情感。
“我了整整十四年,才找到一点线索。那个凶手,人就在东京。”
“你们天心流的宗主,不过是他最近的一件作品。”
橘麻衣的心,向著深处沉了一下。
李子成描述的死者状態,与特事科內部封存的法医报告,每一个字都能对上。那是绝对的机密。
“带我去现场。”
她说。
这是一个决定。一个没有通过上级,没有履行任何程序的决定。
李子成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求之不得。”
东京,文京区。
天心流古柔术道场。
这是一座非常气派的日式庭院建筑,此时却被黄色的警戒线一圈一圈地包围著。
橘麻衣向警卫出示了证件,领著李子成走了进去。
道场內部,空气里还残留著一股味道,是线香的清雅与血腥味合在一起的味道。
木质地板擦拭得非常乾净,但在道场的正中央,用白色的粉笔,画出了一个跪坐姿態的人形轮廓。
“死者被发现时,就是这个姿势,跪坐在这里。”
橘麻衣的手指,指向那个人形轮廓。
“道场的门窗检查过,全部完好无损。监控录像里,没有任何人进出的记录。”
她观察著李子成的脸,想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些有用的信息。
李子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径直走到道场中央,在人形轮廓边上,缓缓蹲了下来。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橘麻衣看不懂他正在做什么,只能选择安静地站在一旁。
在她的视野里,李子成只是一个蹲在地板上的男人,平平无奇。
但在李子成的感知里,整个世界已经变了模样。
空气中,那些漂浮的尘埃里,缠绕著一丝丝极为微弱的气息。
但那种阴冷的气息,自己十分熟悉,一辈子也忘不了。
是那个人。
绝对错不了。
他睁开眼,伸出右手,用指腹在那片光滑如镜的木地板上,极为缓慢地抚摸著。
忽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他的指尖触摸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凹痕。
一道刻痕。
刻痕很浅,痕跡扭曲,像是一个不知意义的符號。
“他留下的。”
李子成轻声说道。
“这是挑衅,他在寻找强者,寻求挑战。”
话音刚落。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从屋顶的正上方,猛地镇压下来。
李子成的脸色,在一瞬间就变了。
“趴下。”
他一把推开身边还在发愣的橘麻衣,整个人的身体紧绷,向著侧面凶狠地扑了出去。
轰。
一声巨响。
道场的木质屋顶,被一股无法想像的暴力,从外面硬生生砸开一个巨大的破洞。
碎裂的木屑与瓦片密集地落下。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两人刚才站立的地方。
坚硬厚实的木地板,以黑影的落点为中心,瞬间布满了裂纹。
那是一个男人。
一个已经不能被定义为人的男人。
他的两条手臂,被替换成了两柄闪烁著金属寒光的骨刃。
身体表面覆盖著一层黑色的外骨骼装甲,双眼的位置,是两片正在扫描的猩红感应器。
手合会,“鬼人眾”。
特事科內部档案里,单兵作战能力评估等级为“极度危险”的生化改造人。
…
指挥车里。
田中健一看著面前瞬间变成一片雪的屏幕,发出了悽厉的喊声。
“组长。信號中断。现场侦测到高强度能量反应。”
“是手合会的鬼人眾。橘前辈没有携带任何重型武器。”
耳机里,组长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a小组。突入。立刻执行。”
战斗在千分之一秒內爆发。
改造人没有任何声音,他手臂上的两柄骨刃挥舞起来,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刀网,朝著李子成的方向笼罩过去。
李子成赤手空拳,在刀网中不断闪避。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则,正在压制他的身体。
他的力量,他的速度,都被套上了一层枷锁,无法发挥到淋漓尽致。
叮。
他抓住一个极其微小的空隙,一记八极拳中的“顶心肘”,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柄横扫过来的骨刃上。
李子成整条右臂一阵剧痛,而那个改造人,高大的身躯只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真硬。
李子成心里冒出两个字。
这可真是,以卵击石。
改造人没有痛觉,没有情感,猩红的感应器再次锁定李子成,又一次猛扑上来。
就在此刻,被推到一旁的橘麻衣动了。
她没有选择逃跑。
她从地上捡起半截断裂的房梁,用尽全身的力气,看准时机,从侧面砸向改造人的头部。
这是一个非常专业的战术时机判断。
改造人感受到了来自侧面的威胁,下意识地迴转骨刃格挡。
骨刃很轻易地就劈开了沉重的木头。
但这一下格挡,为李子成爭取到了零点一秒都不到的时间。
足够了。
李子成的身体,以一个常人绝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强行切进了改造人的怀里。
“滚。”
他一声低喝,全身的劲力拧成一股绳,从脚底瞬间贯穿至拳锋。
八极,闯步,冲捶。
一拳,正正地轰击在改造人胸前的护甲上。
咔嚓。
黑色的合金护甲表面,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纹。
改造人庞大的身躯,第一次向后倒飞了出去,轰然撞塌了一面墙壁。
李子成刚准备追击。
他听见了橘麻衣的一声闷哼。
他猛地回头。
橘麻衣捂著自己的左胸,身体正在缓缓跪倒。
鲜红的血液,正从她的指缝间,不停地向外涌出。
刚才改造人回手那一刀,在劈开木樑之后,刀锋的尖端还是划过了她的身体。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墙壁的废墟里,改造人摇摇晃晃地,又一次站了起来。
李子成没有再看他。
他一个箭步衝到橘麻衣身边,一把將她拦腰抱起,转身就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抱著一个眼看就要断气的女人,脑子里不停地闪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成语。
…
他抱著橘麻衣,在东京,无人的小巷里飞速穿行。
怀里女人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身体也越来越冷。
失血太多了。
再不进行紧急处理,她一定会死。
必须立刻找个地方,一个不会被人打扰,能够处理伤口的地方。
他抬头,看了一眼街对面。
一家旅馆的霓虹灯,正在不知疲倦地闪烁著。
灯牌上,画著一颗巨大的,俗气的粉红色爱心,旁边还有几个汉字。
“休憩,三小时,五千円。”
李子成沉默了片刻。
他看了一眼怀里快要没气的特事科王牌,又看了一眼那家情趣旅馆的招牌。
行吧。
病急乱投医。
他抱著橘麻衣,径直走进了那家旅馆。
前台的服务员,看见一个男人抱著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走进来,刚张开嘴准备尖叫。
李子成把一沓钞票拍在了前台的桌子上。
“一间房,不要废话。”
他开了一间最贵的。房间里有一张圆形的巨大水床,天板是反光的镜子。
他把橘麻衣轻轻放在床上。
女人的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他伸手撕开她胸口的衣服。
那道伤口,狰狞而可怖。
他没有犹豫,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將里面的液体,全部倒在了伤口上。
那是他在乐园空间里,买的最便宜的一种治疗药剂。
药剂接触到翻开的血肉,发出了轻微的滋滋声。
橘麻衣紧闭著双眼,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她的手,下意识地,死死抓住了李子成的手臂。
抓得非常紧。
李子成低头看著她,嘆了口气。
这女人,有点傻。
明明可以跑的。
他环顾这间充满了曖昧气息和廉价香水味的房间。
圆形的水床,镜面的天板,还有床头柜上,那个可以调整灯光和音乐的遥控器。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场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黑色幽默。
这叫什么来著。
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