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在行驶。
轨道连接处发出规律的声响，像一颗永远不知疲倦的心臟在跳动。
李子成靠著车窗，看著窗外。
扶桑国的首都，一座巨大的，由钢铁，玻璃和线路组成的精密城市。
高楼与高楼之间没有缝隙，电线像蛛网一样切割著天空。
所有的一切都井然有序，乾净得不像话。
街上的行人，电车里的乘客，每个人都像是被设定好了程序，表情不多，动作很快，互不打扰。
这是一个巨大的机器，而他，是意外掉进来的一个零件。
还是个不怎么受欢迎的零件。
李子成能感觉到那些视线。
不是一道，是很多道。
从他走出机场到达大厅的那一刻起，这些视线就附在了他的身上，像一层甩不掉的黏液。
有专业的，有业余的。
有的隱藏在人群里，有的偽装成路人，甚至还有的，就那么光明正大地缀在远处。
这叫落地成盒。
他心里冒出个词。
陈默那傢伙，真是看得起我。
他说会节外生枝，没说这枝节长得这么茂盛，都快成参天大树了。
他说手合会像一群猎犬，不死不休。
我看这阵仗，不像猎犬，像八国联军。
什么牛鬼蛇神都到齐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现在，他就是那块案板上的肉。而且这案板下面，还烧著火。
他得动一动，不然就要被烤熟了。
距离李子成三个座位远的地方。
田中健一，扶桑国11区特事科的新晋探员，正低头看著手机，耳朵里塞著无线耳机。
他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实时更新的地图，一个红点正在隨著电车的轨跡移动。
红点的所有信息，都標註得清清楚楚。
【目標：李子成。夏国公民。入境目的：旅游。】
【风险评估：危险级。】
【关联事件：江城景观公园事件，手合会黑龙组成员死亡。】
耳机里传来组长冷静的声音。
“田中，保持距离。a组和b组已经就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入境旅客，不要引起他的警觉。我们的任务，是观察，不是接触。”
“明白。”田中在心里回答。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那个靠窗的男人。
身高很高，体格健壮，坐姿很放鬆，但那种放松，像是一头老虎在打盹。
资料显示，他是一个国术高手。
田中不太懂什么叫国术。
在他看来，能徒手格杀一名兽化系的契约者，那就不是人，是人形高达。
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会突然来扶桑？
仅仅是为了旅游？
田中心里有一万个问號，但他不敢问。
他只是一个零件，负责盯死目標就行。
他的视线，和车窗玻璃上李子成的倒影，有了一瞬间的接触。
田中立刻低下头，心跳快了一拍。
他被发现了吗？
不，应该没有。隔著这么远，还是通过倒影。
组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著一丝警告。
“田中，控制你的视线。目標的反侦察能力，可能比档案里写的还要强。”
在另一节车厢。
佐藤雄，手合会黑龙组的老人，正闭著眼睛假寐。
他穿著一身廉价的西装，头髮有点乱，闻起来有股酒味，像个刚被老板骂过的普通上班族。
但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双手，骨节粗大，虎口处有厚厚的老茧。
那是一双杀过人的手。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他没有拿出来看，只是用手指在口袋外面，凭触感就解读了那条信息。
“目標在车上。特事科的人也在。”
佐藤的嘴角，撇起一丝冷笑。
特事科那帮吃皇粮的废物，动作倒是挺快。
一个夏国人，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杀了黑龙组的人。
少主已经下了命令，要让他把命留在这里。
至於特事科。
只要不当著他们的面把人砍死，那些傢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就是手合会在扶桑的行事规矩。
佐藤的眼睛眯开一条缝，看向李子成所在的方向。
一个年轻人。
看起来没什么特別。
他完全无法理解，组里那个號称“狼人”的傢伙，怎么会死在这么一个人手里。
可能是大意了吧。
佐藤想。
等他落了单，就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恐惧。 电车到站。
新宿。
全世界最繁忙，最复杂的车站。
李子成隨著人流走下车。
他没有急著出站，而是像个第一次来东京的游客，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指示牌，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迷茫。
那些黏在他身上的视线，也跟著他，走进了座巨大的迷宫。
李子成走进了一家百货商场。
他上了一层楼。
然后从旁边的扶梯下来。
他进了一家咖啡店，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没有喝咖啡，只是看著窗外，看著玻璃上反射出来的，商场里来来往往的人。
那些视线，有的消失了，有的还在。
很耐心。
李子成坐了十分钟，起身，把几乎没动过的咖啡扔进垃圾桶。
他重新走进了如同蛛网般的地下铁系统。
他买了一张去往池袋的车票。
上了车。
就在车门即將关闭的瞬间，他像一个忽然想起自己坐错车的人，猛地挤了出去。
车门在他身后合拢，带著几道懊恼的视线，呼啸而去。
李子成站在站台上，整理了一下衣服，脸上恢復了平静。
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走出车站，在路边拦了一辆计程车。
“中野区。”
特事科的临时指挥车里。
田中健一摘下耳机，脸上全是汗。
“组长，跟丟了。”
“目標在新宿站利用复杂的客流，以及一个经典的假动作，摆脱了我们所有的追踪小组。”
耳机里沉默了几秒。
组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意料之中。能让神剑局看重的人，如果这么容易被跟上，那才叫奇怪。”
“他去新宿，不是为了换乘，是把那里当成了一个清洗工具。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在跟著他。”
“所有小组撤回。启动b计划，监控他最终的目的地区域。”
田中擦了擦汗。
心里对那个夏国男人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台阶。
那不是老虎，那是一条龙。
一条过了江的猛龙。
一处居酒屋的包厢里。
佐藤雄把手里的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
“八嘎！”
“人跟丟了！在新宿！”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但充满威严的声音。
“一群废物。”
“他总要有个落脚点。把所有在新宿和中野附近的兄弟都撒出去，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是！”
佐藤掛了电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多少年了，他没试过这种被人戏耍的感觉。
那个夏国人，必须死。
李子成付了车钱。
他站在一条安静的街道上。
这里是中野区，和新宿的喧囂不同，这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旧式的居民楼，小小的杂货店，还有放学回家的学生。
他找到了神剑局提供的那个地址。
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公寓楼。
他知道，刚才在车站那一番操作，只是暂时的。
他甩掉的，只是明面上的眼睛。一张看不见的网，已经在这座城市里张开。
这叫亡羊补牢。
可惜，他不是羊。
他心里想著成语，走进了公寓楼。
楼道里很安静，能闻到一股榻榻米和陈旧木头的味道。
他走到三楼，找到了302的房门。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就在他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不远处响起。
声音很清脆，很冷静，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夏国语。
“李子成先生，对吗？”
李子成的手停在了门把上。
他缓缓转身。
楼梯的拐角处，站著一个女人。
一身干练的黑色女士西装，身材很高，手里拿著一个文件袋。
“长得好像菜菜绪”李子成暗暗说了一句。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著，像一柄出了鞘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