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万夫莫敌(1 / 1)

锐字营的营地里,篝火被压得极低,只透出点点暗红的光,映照著一张张肃杀的脸庞。

五百名精锐士卒正在做著出发前最后的准备,磨礪刀锋,检查弓弦,將乾粮和水分装入行囊。

空气中瀰漫著一种临战前的寂静。

李子成独自佇立在一处沙丘之上,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著他宽阔的肩膀。

他没有去看那些整装待发的士兵,目光反而投向了远方那片,名为“黄羊滩”的死亡之地。

李如松的命令,是统帅的宏观指令,是基於信任与期望的考验。但执行的细节,才真正决定生死。

他內心深处,正在飞速地分析著整个任务的逻辑漏洞。

五百人,目標太大了。

这並非五百名后世训练有素的特种兵,他们依旧是这个时代的產物。五百人行军產生的踪跡,宿营时点燃的篝火,甚至只是行进间甲叶的碰撞声,在经验丰富的韃靼游骑面前,都如同黑夜中的火炬般醒目。

这不像一次侦察,更像是一场武装游行,一场直奔敌人包围圈的自杀。我不能,也绝不会,用这种愚蠢的方式,葬送这些刚刚对我燃起希望的弟兄们的性命。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空气中无意识地划动著,脑海中浮现出前世特种作战的种种经典战例。

真正的敌后侦察,应当是一把精准,隱秘,致命的外科手术刀。

它需要一支规模小到可以被忽略,能力强到足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纪律严明到如同一人的核心团队。

而大部队,则应该作为接应,支援和威慑的力量,像一张引而不发的弓,隱蔽在安全区域之外,隨时准备射出雷霆一击。

思虑已定,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李有升的营帐。

一炷香后,李有升带著李子成亲笔写就的紧急军情和修正方案,快马加鞭,直奔中军帅帐。

又过了一炷香,李如松的亲兵带来了统帅的口諭,言简意賅:

“允。万事小心。”

得到授权的李子成,立刻將锐字营的五百人重新集结。

“计划变更!”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清晰而有力,“此去黄羊滩,危机四伏,我意將全营分为两部。”

“李有升!”

“末將在!”

“你率四百七十名弟兄,为伏虎部。携带营中所有鸟銃与三门佛朗机炮,秘密行军至此地,”他在地图上重重一点,“黑山隘口潜伏起来!构筑阵地,收敛一切踪跡!没有我的信號,任何人不得妄动!”

“遵命!”

隨后,李子成的目光扫过剩下的三十人。这三十人,是他从五百人中精挑细选出的精英中的精英。

“你们三十人,隨我,为『潜龙』部。我们將是刺入敌人心臟的尖刀!只带三日乾粮,轻装简行!我们的任务,是亲眼看清黄羊滩的一切!现在,自愿退出者,还来得及。”

三十名悍卒无一人动弹,眼中燃烧著狂热的火焰。

“好!”李子成满意地点头,“出发!”

三十一道黑色的影子,在李子成的带领下,如同鬼魅般融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他们没有走任何官道或寻常路径,而是穿行於丘陵的阴影与乾涸的河道之间。

李子成凭藉著脑海中那副精確到米的现代等高线地图,总能找到最隱蔽,最节省体力的行进路线。

“停!”

行至一处看似平平无奇的乱石坡时,李子成猛地抬手,整个队伍瞬间如雕塑般凝固。

王胖子凑上前,压低声音问:“將军,怎么了?”

“风向不对。”李子成的嗅觉远超常人,他闭上眼,仔细分辨著空气中的味道,“风里,有大量牲畜的骚味和草料腐败的味道。而且,你们看那边的地面。”

眾人顺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借著微弱的星光,发现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些极不自然的,被踩踏得异常坚实的痕跡,並且有规律地向一个方向延伸。

这是典型的巡逻路线。

李子成心中瞭然,而且,敌人很可能在这里设置了暗哨。

他没有选择硬闯,而是打出手势,带领小队绕了一个巨大的弧线,从一处几乎不可能攀爬的陡峭断崖处,用绳索悄无声息地翻越了过去。

一夜的潜行,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潜龙”小队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了黄羊滩的外围。

李子成选择了一处被风蚀得如同蜂巢般的巨大岩丘作为观察点。

这里怪石嶙峋,提供了绝佳的天然掩护,同时又有一个隱蔽的缝隙,能將下方大半个黄羊滩尽收眼底。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亮这片广袤的戈壁滩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衝天灵盖。

只见下方的沟壑与洼地之中,密密麻麻,潜藏著无数顶用泥土和枯草偽装过的帐篷!数不清的战马被集中在几处隱蔽的谷地里,由专人看管。一队队衣甲精良的韃靼骑兵,正在各个交通要道上有条不紊地巡逻。整个黄羊滩,就像一个巨大的,偽装起来的战爭蜂巢,安静地蛰伏著,等待著猎物上门。

王胖子用手比划了一下,脸色惨白地对李子成做了个口型:“我的天这这至少上万人!”

李子成的脸色同样凝重到了极点。他预料到了有伏兵,却没料到规模如此恐怖!

这已经不是伏击了,这是准备一口吞掉李如松数万主力大军的战略决战!

“画下来!”李子成低声命令道,“把他们所有的营地分布,巡逻路线,马匹数量,中军大帐的可能位置,全部画下来!”

小队中负责绘图的书记官,立刻铺开皮纸,用炭笔飞速地记录著这价值连城的情报。

“赵四!”李子成的目光转向一名身材瘦小,双腿奇长的斥候。

“在!”

“这份初步的草图,你立刻带上,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快的速度,送回黑山隘口,交给李有升!让他立刻派人驰报总爷!快!”

“遵命!”赵四珍重地將图纸藏入怀中,对著李子成重重一拜,隨即如同一只灵猫,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退去,消失在岩石的阴影里。

送走了第一份情报,李子成並未放鬆。

『还不够。』他內心想道,『兵力部署只是其一,我还需要知道他们的指挥体系,兵种构成,甚至他们的作战预案。』

他决定继续潜伏,等待一个更好的机会。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从清晨到正午,李子成和他的“潜龙”小队如同石头一般,在藏身处纹丝不动。

烈日將岩石烤得滚烫,每个人的嘴唇都已乾裂,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半点声音。

他们观察到了敌人的换防规律,估算出了对方弓骑兵与重骑兵的大致比例,甚至还辨认出了几个高级將领的旗號。

这些情报,都將被绘入第二份,也更详尽的地图之中。

就在正午时分,一名弟兄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腿部肌肉严重痉挛,为了缓解疼痛,他极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脚。

就是这一下,他脚边的一颗小石子,无声地滚落,从岩石的缝隙中掉了下去。

石子不大,落下也未发出什么声响。

坏就坏在,它正好砸在了一只正在岩下打盹的野兔头上。

那野兔受惊,猛地窜了出去,如同一道棕色的闪电,衝过了一片开阔地。

这一切,原本也无伤大雅。

但一支正在附近巡逻的韃靼小队中,一名百户长身边,恰好跟著他最心爱的猎犬。

那猎犬看到了狂奔的野兔,立刻兴奋地狂吠起来,並挣脱了绳索追了出去。

“该死!”李子成心中暗骂一声。

那百户长哈哈大笑著,本想去追猎犬,可目光隨意地向野兔窜出的方向一扫,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处怪石的岩丘,毫无生气,但他身为一名老兵的直觉,却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一丝极不和谐的“气息”。

他猛地抬起手,止住了队伍。猎犬的狂吠,也从追逐野兔,变成了对著岩丘上方的示警!

“有埋伏!”百户长发出一声悽厉的嘶吼!

下一秒,一支早已搭在弦上的鸣鏑,带著刺耳的尖啸,衝上了天空!

暴露了!

“撤!”

李子成当机立断,发出了一声低吼!

二十九道身影从藏身处暴起,向著来时预定好的撤退路线狂奔而去。

“在那边!抓住他们!”

“杀了南蛮子!”

警报声响彻整个黄羊滩,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四面八方的沟壑中,成百上千的蒙古骑兵发疯似地包抄而来! 马蹄声如雷,匯成一股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

二十九名步兵,在开阔的戈壁上被数千骑兵追杀,这根本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將军!往那跑!”王胖子指著远处一处两山夹峙,地势险要的隘口,声嘶力竭地喊道。那是他们计划中最后的逃生通道!

李子成一边狂奔,一边飞速计算著双方的距离和速度。

『来不及』他心中一沉,『以步兵的速度,我们所有人都会在抵达隘口前,被他们的骑射手活活耗死!』

电光火石之间,他做出了一个惨烈的决定。

“王胖子!”他怒吼道,“你!带著所有人,拿著地图,给老子衝进那个隘口!然后拼死跑去黑山隘口求援!这是命令!”

“將军!那你呢?!”王胖子双眼血红。

“我为你们殿后!”

李子成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將背上那柄用厚布包裹的,一人多高的沉重兵器狠狠地插在地上!

他一把撕开裹布,露出的,是一柄造型狰狞,长柄厚刃,闪烁著森然寒光的陌刀!

“滚!”他对著王胖子等人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带著情报活下去!否则,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王胖子等人泪如雨下,却不敢违抗这道用生命换来的军令。

他们咬著牙,將速度提到了极限,冲向远方那唯一的生机。

而李子成,独自一人,手持陌刀,如同一尊铁塔,悍然面对著那片席捲而来的死亡浪潮。

“杀了他!”

一名冲在最前面的韃靼千夫长,看著那个孤零零挡住去路的巨人,眼中充满了嗜血的兴奋。

在他看来,这无异於螳臂当车。

他一马当先,高举弯刀,朝著李子成的头颅狠狠劈下!

李子成不闪不避,双目之中,一片冰冷。他体內的易筋经內力,疯狂运转,注入四肢百骸!

“开!”

一声低喝,他手中的陌刀化作一道银色的匹练,自下而上,斜撩而起!

“当!”

一声巨响,那名千夫长的弯刀应声而断!陌刀余势不减,从战马的脖颈处一闪而过!

“噗嗤!”

硕大的马头冲天而起,滚烫的马血喷了李子成一身!

那名千夫长惨叫著从无头的马尸上摔落,还未落地,李子成已经踏前一步,巨大的陌刀带著万钧之势,横扫而出!

拦腰而过!

鲜血,內臟与断成两截的尸体,构成了一副血腥的地狱绘卷。

一刀之威,竟至於斯!

后续衝来的骑兵被这血腥的一幕骇得马速一滯,但军令如山,他们依旧发出怪叫,从两侧包抄而来。

李子成深吸一口气,催动了金钟罩!

一层无形的气劲覆盖全身,让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暗金色光泽。

他没有死守,反而主动向前,一头扎进了敌阵!

狭路相逢勇者胜!

他手中的陌刀,在此刻化作了最恐怖的杀戮机器。

不同於寻常刀法的精妙,陌刀的用法,只有最简单,最纯粹的劈,砍,撩,斩!

一记横斩,三名骑兵连人带马被从中截断!

一记怒劈,一名举著狼牙棒的勇士,连同他手中的兵器和头盔,被从中劈成了两半!

鲜血,染红了他的战袍;碎肉,掛上了他的脸颊。他如同一尊从修罗地狱中走出的魔神,每一次挥刀,都必然带走数条生命。

箭矢如雨点般射来,叮叮噹噹地打在他身上,却如同撞上了城墙,纷纷被弹开,甚至迸出了火!

偶尔有几支力道强劲的破甲箭能刺破气劲,扎入他的肌肉,却也只能入肉半分,便再也无法寸进,反而被他强横的肌肉死死夹住!

他根本无视这些攻击,只是疯狂地挥舞著陌刀,在他身前,用尸体和鲜血,筑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

韃靼人被打怕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怪物!这根本不是人!

攻势稍缓,他们开始后退,用弓箭进行远程消耗。

李子成知道,这才是最大的危机。他体力並非无限,金钟罩的消耗更是巨大。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猛地將陌刀插入地面,从背后摘下了那张两石强弓,弯弓搭箭,看也不看,对著远处一名正在发號施令的军官就是一箭!

“噗!”

三百步外,那名军官应声落马,眉心中箭!

不等敌人反应,他又是三箭连珠,射杀了三名企图组织包围的百夫长!

箭神之威,再次震慑全场!

就在他压制敌军远程火力的瞬间,十几名悍不畏死的韃靼死士,趁机从侧翼的死角扑了上来!

李子成回刀格挡,却终究慢了一分。一柄锋利的弯刀,绕开了陌刀的封锁,狠狠地劈在了他的左肋!

“刺啦!”

金钟罩的气劲被瞬间劈开,锋利的刀刃切开了他的皮甲,在他坚实的肌肉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剧痛传来,李子成吃痛之下,发出一声怒吼,反手一刀,將那名偷袭者劈成两段!

但更多的兵器,从四面八方招呼而来。

一桿长矛,趁他回气之际,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大腿!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隨著鲜血的流失而飞速消退。

他毕竟是人,不是神。

他是百人敌,但敌人,却是源源不断的军队!

“杀!”

他双目赤红,彻底放弃了防御,以伤换命!任由刀枪砍在身上,手中的陌刀,却以更狂暴的姿態,收割著敌人的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他脚下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將小小的通道都堵塞了起来。

他也已经浑身是伤,最重的一处,是左肩被一柄大斧劈中,深可见骨,整条左臂都几乎抬不起来。

他单膝跪地,將沉重的陌刀拄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鲜血,从他的盔甲缝隙中不断渗出,在他身下匯成了一滩血泊。

远处,韃靼人重新集结起了更大规模的队伍,如同黑色的潮水,准备发动最后一击。

李子成看著那片人海,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到极限了吗不过,弟兄们应该已经跑远了吧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缓缓站直了身体,重新握紧了陌刀。

来吧!

就在韃靼人发出总攻的吶喊,万马奔腾之际。

突然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远方的黑山隘口方向传来!

紧接著,是第二声,第三声!

那是佛朗机炮的怒吼!

韃靼人的衝锋阵型,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炮火打得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援军!是援军!”

李子成心中涌起一股狂喜,但紧绷的神经一放鬆,无边的疲惫与剧痛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没。

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魁梧的身躯,轰然倒在了那座由他亲手筑起的尸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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