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傅的这个问题，问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这也是整个工程船项目，最致命的死穴。
是啊。
图纸再牛，方案再好。
没有材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叶总工，王师傅说得对。”
液压组的组长老杨也站了起来，他满脸愁容，摊开双手。
“我们厂连普通的特种钢都得向外面钢厂定制，您说的这个什么锰硼钛合金，我听都没听过。”
“这玩意儿，上哪儿弄去？”
“就是！就算能弄到，这价格怕不是要上天了！”
一时间，刚刚还兴奋不已的老师傅们，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忧虑和怀疑之中。
他们不是不相信叶安。
实在是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一个造船厂能够解决的范畴。
这是整个国家基础工业水平的问题，不是一个厂，一个人能轻易改变的。
叶安看着众人那一张张写满了“这事儿没戏”的脸，心里也是一阵无奈。
又来了。
又是这种熟悉的，被现实按在地上摩擦的感觉。
“各位师傅。”
叶安清了清嗓子，脸上没有丝毫的忧虑，反而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材料的问题，确实是关键。”
“但，谁说一定要从外面买了？”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买？
难道还能自己造不成？
“叶总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杨的性子最直，他第一个忍不住问道。
“意思很简单。”
叶安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一字一句，清淅地说道。
“我们可以自己炼。”
“什么？！”
“自己炼？！”
“叶总工，您没开玩笑吧？！”
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就连一直稳坐钓鱼台的赵丰和刘明，都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小叶！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自己炼钢。”
叶安的回答，依旧平静，却充满了无可辩驳的力量。
一个新来的，以前在钢厂干过的老师傅，第一个站出来反驳。
“叶总工，我承认您技术牛，可这炼钢和造船，完全是两码事！”
“炼制特种合金，那得要多大的电弧炉？多精密的温控设备？还有那合金配方，那都是人家钢厂压箱底的宝贝，比命都重要！咱们上哪儿弄去？”
“是啊！咱们厂里那台老电炉，炼个普通钢水都费劲，还炼特种合金？”
叶安只是不急不忙地走到黑板前。
他拿起粉笔，在上面写下了一行行化学元素符号和百分比。
“配方，我有。”
他又在旁边，画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温度曲线图，上面标注着每一个时间点的升温、恒温、降温要求。
“工艺流程，我也有。”
他转过身，看着那个说电炉不行的老师傅。
“至于设备，我们厂那台老电炉，确实不行。”
“但是，我们可以改造它。”
叶安的粉笔在黑板上飞舞。
“更换耐火砖，增加石墨电极的功率，再外挂一套我设计的微计算机温控系统。”
“它的性能，足够用了。”
微计算机温控系统？
在场的所有人，都跟听天书一样。
“至于原料……”
叶安笑了笑，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再次震惊的话。
“就用咱们厂里那些废旧的钢材，再加之一些锰铁、钛铁之类的工业原料就行。”
“成本，比我们从外面买成品钢材，至少要低一半！”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台上的那个年轻人，看着他在黑板上写下的那些他们看不懂的公式和图表。
他们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现在。”
叶安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
“材料和工艺的问题，由我来解决。”
“你们的任务，就是把手上的这些零件图，给我研究透了！吃透了！”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加班也好，讨论也好。”
“等我把合金炼出来，我需要你们每一个人，都能立刻上手，把这些零件，分毫不差地给我做出来！”
“都听明白了吗？！”
没有人回答。
他们还在震撼中，没有回过神。
“我问你们，听明白了吗？！”
叶安的声音，陡然提高。
“明白了！”
……
会议结束。
攻关组的老师傅们，抱着那些新的零件图，回到了车间。
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今天发生的一切。
赵丰和刘明，则是一左一右，把叶安架回了厂长办公室。
门一关。
“小叶！”
“你……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自己炼钢？还能用废铁炼？”
“厂长，您觉得我象是在开玩笑吗？”
叶安无奈地摊了摊手。
“不象！一点都不象！”
赵丰连连摇头，他看着叶安，象是看着一个怪物。
“那你需要什么？人？设备？钱？”
“你开口！只要我能弄到的，要什么给什么！”
“人手暂时够了。”
叶安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清单，递了过去。
“我需要您，尽快帮我采购一批工业原料。”
赵丰接过清单，凑到灯下仔细看。
“锰铁、钛铁、工业硼砂、高纯度石墨电极……”
他念叨着上面的名字，虽然很多他都看不懂，但他没有问一句废话。
“要多少？”
“先一样来个……五十吨吧。”
叶安想了想，报出了一个数字。
“什么？！”
饶是赵丰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五十吨？！一样五十吨？！”
“小叶，你这是要炼钢，还是要把咱们厂后山给填了？”
“实验嘛，总得有点损耗。”
叶安挠了挠头，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
他心里想的是：这还是保守估计。
万一这帮老师傅手潮，多炼废几炉，五十吨还真不一定够用。
“行！”
赵丰咬了咬牙，猛地一拍桌子。
“五十吨就五十吨！”
“我这就去联系！三天！最多三天，我保证给你把东西拉回来！”
说完，他拿起清单，风风火火地就冲出了办公室，连杯子里的茶都忘了喝。
办公室里，只剩下叶安和刘明。
刘明看着叶安，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叶总工，我算是服了。”
……
三天后。
红星造船厂的大门口，尘土飞扬。
十几辆解放牌大卡车，排着长龙，缓缓驶入了厂区。
每一辆卡车上，都堆满了小山一样，用麻袋装着的，黑乎乎的矿石和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锭。
正在车间门口抽烟的王铁牛和老杨，看到这阵仗，都愣住了。
“我靠，这是干嘛？厂里进原料了？”
“不象啊，咱们造船用的钢板，不都是从铁路上运来的吗？”
两人正嘀咕着。
一个卡车司机跳落车，拿着一张货运单，找到了他们。
“两位师傅，问一下，这批货卸在哪儿？”
王铁牛接过单子，看了一眼。
【货物：锰铁、钛铁、硼砂……】
【数量：各五十吨。】
【签收人：叶安。】
王铁牛的手，猛地一抖。
他抬起头，看着那一辆辆望不到头的卡车，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原料。
又转过头，和同样一脸呆滞的老杨，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相同的四个字。
他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