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的时间,过得飞快。
当叶安宣布“时间到,全部停笔”时,车间里响起了一片哀嚎。
“不是吧?这就一个小时了?”
“我连这个零件是装在哪儿的都没想明白!”
“报告?我报告上就写了三个字——看不懂!”
那些新来的老师傅们,一个个垂头丧气,脸上写满了挫败。
他们从业几十年,第一次感觉自己象个刚入门的学徒。
岳玲带着成长组的年轻人,将所有人的“答卷”都收了上来。
叶安看都没看,直接将那厚厚一叠纸放到了一边。
“好了,识图环节结束。”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接下来,是第二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
“实操!”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理论不行,咱手上见真章!
尤其是那些焊工、钳工老师傅,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杆。
画图纸那是你们文化人的事,我们不擅长。
但要说抡锤子,拿焊枪,那可是我们的看家本领!
“实操的题目,也很简单。”
叶安的嘴角,划过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就是把你们刚才图纸上看到的那个零件,亲手做出来。”
“什么?!”
“做出来?!”
“叶总工,你没开玩笑吧?!”
台下,瞬间又炸了锅!
“图纸都看不懂,还做个屁啊!”
“就是!!”
“还有那个焊接工艺,激光焊?咱们厂的激光焊机在哪儿呢?”
面对山呼海啸般的质疑,叶安只是不急不忙地拍了拍手。
几个工人推着一个蒙着红布的大铁家伙,走了上来。
叶安再次一把拉下红布。
一台崭新机器,出现在众人面前。
“德国进口,瓦尔特-7型,五轴联动光纤激光焊机。”
叶安淡淡地介绍道。
“上个星期刚到的货,还没来得及装。”
“今天,正好拿来给各位老师傅们开开眼。”
所有焊工,都死死地盯着那台崭新的机器,眼睛里放着光。
五轴联动!
激光焊!
我的天!这可是只在国外画报上才见过的宝贝啊!
“材料,工具,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叶安指了指旁边一排排码放整齐的特种合金钢板和各种型号的焊条、铣刀。
“时间,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后,我会根据你们作品的完成度、精度、以及工艺的合理性,进行综合评分。”
“现在,各就各位!”
“开始!”
一声令下。
车间里,瞬间被各种敲击声、切割声、还有电流的“滋滋”声所淹没。
虽然嘴上都喊着“不可能”,但真到了动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退缩。
尤其是那帮新来的老师傅,一个个都憋着一口气,冲向了自己熟悉的工位。
他们要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赢回尊严!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一个小时过去。
钳工组那边,哀嚎遍野。
“操!废了!这块料又废了!”
一个老钳工,看着自己面前那块被铣床上划出一道深深划痕的合金钢,气得一拳砸在了工作台上。。
他们用尽了毕生所学,游标卡尺量了又量,手上的力道控制得不能再细。
可只要一上机床,稍微一个分神,或者机床本身的一点点震动,就前功尽弃。
焊工组这边,更是惨不忍睹。
那台崭新的激光焊机前,围了一圈人,但没一个敢上手的。
这玩意儿太金贵了,万一给弄坏了,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
几个胆子大的,尝试着用传统的手工氩弧焊去焊接那个复杂的结构件。
结果……
“不行!这个内角太小了!焊枪根本伸不进去!”
“就算伸进去了,温度一高,材料直接变形!这合金太娇贵了!”
“我焊了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邪门的活儿!”
整个车间,都弥漫着一股焦躁和绝望的气氛。
主席台上。
刘明副厂长看得是心惊肉跳。
“老赵,小叶他……这是不是有点玩脱了?”
“这题目,出的也太难了,这不是故意打击大家的积极性吗?”
赵丰却依旧稳如泰山。
他端着茶杯,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抓耳挠腮、满头大汗的老师傅们,嘴角微微上扬。
“老刘,别急。”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好戏,还没开场呢。”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车间另一头,那个始终保持着安静的角落。
李涛、王铁牛,还有精英组的其他几个人,并没有象其他人一样,一上来就急着动手。
他们围在一起,头顶着头,对着那张图纸,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这个曲面,不能一次成型,必须分三步走。”
“焊接顺序很重要,必须先焊内侧的加强筋,再合拢外壳,才能最大限度地控制热变形。”
半个小时后。
他们终于制定出了一套完整的加工方案。
然后。
王铁牛,这个厂里资格最老的特级焊工,深吸一口气,第一个走到了那台崭新的激光焊机前。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
他没有立刻开机,而是拿起了那本厚厚的德语说明书,和一个小本子,坐在旁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啃了起来。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
王铁牛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所有人都看傻了。
“我靠!王师傅还懂德语?!”
“乖乖,真人不露相啊!”
“嗡——”
随着王铁牛按下激活按钮。
那台激光焊机的机械臂,动了。
它精准地夹起一块切割好的合金板,移动到工作台上。
一道蓝色激光束,从喷头射出。
没有火花,没有烟雾。
只有轻微的“滋滋”声。
激光束所到之处,两块合金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完美地缝合在了一起,留下了一道平滑、均匀、堪称艺术品的焊缝!
“天哪……”
“这……这也太漂亮了!”
整个车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而叶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下了主席台。
他走到一个正在用锉刀打磨零件的老钳工身边,看了一眼。
“师傅,你这块料,热处理的时候,温度高了五度。”
“现在硬度超标,脆性太大,就算你磨到了尺寸,一上负载,也得崩。”
老钳工:“……”
他又走到一个正在给管线攻丝的老师傅面前。
“师傅,你这个丝锥,磨损超限了。”
“攻出来的螺纹,看着没问题,实际上内部有细微的毛刺,会影响密封性。”
“用不了三个月,就得漏油。”
老师傅:“……”
叶安一路走,一路说。
每一个被他“点名”的老师傅,都象是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当场。
他们发现,这个年轻的总工,眼睛毒得吓人!
自己干了几十年的活,一些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小习惯、小遐疵,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最后。
叶安走到了王铁牛的激光焊机前。
王铁牛刚好完成了最后一个焊点的焊接。
他关掉机器,拿起那个还带着馀温的复杂零件,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自豪。
这绝对是他这辈子,干过的最漂亮的活儿!
“叶总工。”他把零件递了过去,象一个等待老师夸奖的学生。
叶安接过来,掂了掂,又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
然后。
他摇了摇头。
“不错。”
“但,还是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