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卯时,金銮殿上已经站满了文武百官。
太子周承乾一身朝服,身姿挺拔地立于百官之首,面色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惯有的温和笑意。
仿佛清晨在二弟府邸门口上演的那一出“负荆请罪”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晨间散步。
他身后的官员们,大多是丞相一派,此刻都神色如常,胸有成竹。
而另一边,一些消息灵通的官员则在低声交头接耳,眼神时不时地瞟向太子,充满了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京城的权力中心,从来不缺谈资,尤其是关于两位皇子的。
“皇上驾到——”
随着内侍一声高亢地唱喏,所有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身着龙袍的皇帝步履沉稳地走上御阶,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如炬,不带一丝温度地扫过下方。
大殿之内,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众人行礼过后,早朝正式开始。
几件常规的政务禀报完毕,殿内的气氛还算平和。
就在这时,一名官职不过五品的言官从队列中站了出来,手持玉笏,高声道:“臣,有本要奏!”
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太子周承干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但面色依旧维持着平静。
他早就料到会有人发难,毕竟他那位好弟弟府里,可不止他一家的探子。
那言官义愤填膺,声音响彻整个金銮殿:“臣要弹劾太子殿下!太子身为储君,为兄不仁,竟赠予二皇子殿下数箱不堪入目的淫秽图册,意图败坏手足德行!此举,上有负陛下教悔,下有愧于万民期盼,为君者不务正业,德不配位,恳请陛下降罪!”
话音一落,满朝哗然。
虽然不少人都听到了风声,但从私下议论变成朝堂弹劾,这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名言官的话说得极重,几乎是把太子往死里踩,句句诛心。
丞相眉头紧锁,心中暗骂这言官不知死活。
这位言官是从偏远地区上来的,能力一般,脾气还臭,其他京官不太看得上他,丞相自然也没有提前打点。
这次不知怎的让他得了信。
不等皇帝发话,丞相身后立刻站出一位户部侍郎,也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
“陛下,此事纯属误会!”那侍郎高声道。
“太子殿下爱护手足,听闻二皇子烧了旧书,特意搜罗了些前朝孤本游记,准备送去,谁知府中管事教子无方,其子贪图享乐,私下收藏了那些污秽之物,那管事爱子心切,竟将那些东西与太子殿下准备的赠礼放在一处,这才忙中出乱,酿成大错!”
这番说辞,显然是昨夜就已经商议好的。
听上去合情合理,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一个已经死了的管家身上,还将太子的动机美化成了关爱弟弟。
紧接着,太子周承乾主动出列,对着龙椅上的皇帝深深一揖。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悔与自责,声音沉痛:“儿臣失察,治家不严,致使此等荒唐之事发生,污了二弟的眼,也丢了皇家的颜面。儿臣自知罪责难逃,甘愿领受父皇的一切责罚!”
他这番姿态,既认了错,又把错误限定在了“失察”和“治家不严”的范围内,显得既有担当,又无伤大雅。
丞相见状,也立刻站了出来。
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对着太子佯装斥责道:“殿下!你怎能如此疏忽大意!东宫之内,事无巨细皆关乎国体,一件赠礼都能出此纰漏,让陛下如何能放心!”
他嘴上说着斥责的话,实际上却是在为太子开脱。
暗示皇帝这不过是一桩小事,是太子府内务管理上的小疏漏,敲打一番也就过去了。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行云流水,配合默契。
朝中那些门儿清的官员们,看着这父子翁婿一唱一和的表演,心中跟明镜似的。
他们悄悄抬眼,觑着龙椅上皇帝的神色。
皇帝的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很好,非常好。
把他当傻子,把这满朝文武都当傻子。
这么拙劣的借口,这么虚伪的表演,这就是他悉心培养的储君?
不仅没有容人之量,用下作手段对付自己的亲弟弟。
事败之后,还想着用这种可笑的谎言来欺瞒君父,愚弄朝堂!
一股彻骨的失望和怒火在皇帝心中翻腾。
底下的官员彼此递了个眼神,纷纷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决定沉默是金。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这种时候谁冒头谁倒楣。
眼看着这场风波就要在丞相的运作下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了这虚伪的平静。
“老臣,亦有本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缓步从队列中走出。
是御史大夫,刘丹。
这位三朝元老,向来以刚正不阿、不畏权贵着称,堪称朝堂上的“活阎王”。
他一站出来,丞相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起来。
太子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也越发强烈。
刘丹并没有象之前的言官那样言辞激烈,他的声音很平稳,却字字如刀,直插要害。
“方才听闻,此事乃是管事混肴了其子的私藏与殿下的赠礼,”
刘丹浑浊的双眼看向太子,眼神却锐利得惊人,“老臣敢问,是何样的管事之子,能有如此惊人的收藏,竟能装满数个大箱?其财力、其渠道,不知是从何而来?”
太子心头一紧。
刘丹不等他回答,又继续道:“再问,太子殿下赠予亲王之礼,何等贵重,难道东宫之中,从采买、入库到赠出,竟无一人清点核对吗?”
“若真是如此,东宫内务之混乱,已然骇人听闻!这究竟是治家不严,还是视同儿戏?”
“其三,”刘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那犯下大错的管事,为何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今日清晨,当着众人的面,在二皇子府门前自尽身亡?”
刘丹冷哼了一声:“死无对证,真是巧合得让人不得不深思啊!究竟是畏罪自尽,还是……被人灭口?”
一连三问,如三记重锤,狠狠砸在太子和丞相的心上。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
丞相准备的所有说辞,在刘丹这直指内核的质问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刘丹转过身,面向龙椅上的皇帝,声震朝纲:
“陛下!此事绝非‘失察’二字可以概括!储君乃国之根本,其品德、其心胸,都关乎社稷未来!”
“以污秽之物赠予手足,是为不悌!事败之后,文过饰非,嫁祸于一介死奴,是为不诚!”
“若连区区家务都无法清明,又何以清明天下!老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严惩不贷,以正国本,以儆效尤!”
御史大夫有监察百官之责,乃是天子耳目。
而刘丹这位御史大夫,更是出了名的纯臣,他眼中只有黑白对错,只有大乾律法,除了皇帝,谁的面子也不给。
丞相权倾朝野,党羽遍布,可唯独对这个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的老家伙束手无策。
太子周承乾脸色煞白,站在大殿中央,只觉得御史大夫的每一句话都象一根钢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他精心策划的辩解,在绝对的正直和犀利的逻辑面前,被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