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感应好吗?
这要看问谁。
问皇帝,那就是权力的合理性和套在身上的枷锁。
问李宽,天人感应是一种拴在烈马脖子上的缰绳,是一种良性的道德束缚,有它难受,没它就是灾难。
因为对天人感应的认识不同,父子俩人争论过几次。
核心的分歧在于它该不该成为臣权挟制皇权的工具。
父子俩虽然有分歧,但却一致认为,天人感应只是工具,并不否认其存在的意义。
但这不意味着皇帝会任由儒家人用其来强行给自己头上扣屎盆子,更不会允许儒家人以此来打压李宽和科学一脉!
儒家人似乎忘记了,如今的皇帝已经不是十年前的皇帝了。
十年前,皇帝因为得位不正,急需他们帮忙正名和吹捧,来稳定自己的统治。
如今呢?
皇帝的位置早已稳如泰山,他的心态变了,对待儒家的态度也变了。
他不再需要那么多虚名,更知道虚名解决不了实际的问题。
儒家在他心里早已变成了最纯粹的统治工具。
一件工具想要反噬主人,后果可想而知。
辩经讲道理是不可能的。
“王德,传旨下去,南巡队伍暂留扬州,由房乔照顾,除女眷老幼者,无品级的随朕前去江州,有品级的随魏王前往虔州。
嘴上讲大道理没用,上天看着呢,夸夸其谈不如拿出实际行动来!
不是说大疫乃是上天示警吗?
朕便携嫡子亲赴疫区,亲手给疫区百姓治病、解困!”
“他们可以不来,不过那些不能以身作则的混账东西就不要再欺世盗名了!”
特娘的,恶心老子,给老子头上扣屎盆子?
当老子好拿捏啊!
被皇帝反将一军,世家官员和几十个儒家人顿时坐腊。
皇帝这招太狠了!
“好一个以身作则!皇帝这是失心疯了,要拉着我等一起陪葬了!”
“谁说不是呢?此次瘟疫波及数州,抚州家家素缟,可见疫病之可怖。
皇帝不躲在扬州等待疫情平息,反而要主动去疫区。
他懂治病救人吗!”
“哼!皇帝这是拿准了我等不敢去,故意诈我等罢了!”
“不好说啊,皇帝不是常人,说不定真敢冒险呢。”
“讲理讲不过,用此种低劣手段,在下看这个皇帝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徒有虚名?宴席上皇帝都敢当众拔剑杀人,你们这些臣子屁都不敢放一个,说到底你们还是怕他了!”
“你们不怕!你们当时吓的筷子都拿不住,还有人吓尿了,丢人!”
“此事勿要再提,那几人确有取死之道!
吃人我看他们死有余辜!”
“各位贤达,各位同僚,争论这些没有用,眼下要紧的是想法子让皇帝主动放弃亲赴疫区的想法。
“是啊,瘟疫不是兵祸,不认人的,我等真要是去了,恐怕要少许多人,到时白白便宜了楚王。”
“这话在理,尤其是几位大儒,奔波千里,困乏至极,需养精蓄锐,到了岳州,便给那楚王致命一击!
儒家正统,绝不许旁门左道玷污!”
隔壁院子里,孔颖达和房玄龄等人听着嘈杂的争论声,一个个憋着笑。
皇帝这一手矛盾转移玩得漂亮啊!
唯一没有憋笑的于志宁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一群道貌岸然之徒!”
“某与他们同为圣人门徒,脸都掉地上了!”
孔颖达笑道,“仲谧(于志宁字仲谧)啊,你这话说的有些自降身份了。”
“何为圣人门徒?
有这想法你便是落了下乘。”
“夫子留下的理念乃是为了给世人指明前路,解惑、育人、修身、齐国而已。
夫子想要世界变得更美好,并非要成佛作祖的。
所谓儒家、儒门、儒教等,皆是后世不肖子孙故意曲解夫子本意营造出的奇谈怪论罢了。”
“你学夫子的道理,遵夫子的礼仪,便该知晓夫子的本意。
于志宁闻言琢磨片刻,起身朝孔颖达郑重一礼道,“孔祭酒,是在下糊涂了,错解了夫子的道理,多谢孔祭酒指点迷津!”
孔颖达摆摆手道,“你言重了,哪有什么指点,不过是某不想看着祖宗的好东西受人糟践,有感而发罢了。”
“孔祭酒谦虚了,你乃是夫子后裔,家学渊源,旁人比不了的。”
“你又错了,夫子之学人人尽可学,哪来的什么家学渊源?”
听着二人扯远了,房玄龄收起笑容道,“二位若是要讨论学问,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
“房某以为,那些人固然可恨,然有些话说的颇有道理。”
“瘟疫不认人的,王侯将相,在要命的瘟疫面前都不过是凡夫俗子啊!”
“陛下此举虽挫了那些人的锐气,却也是把自己放到了火上烤。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怎能亲身涉险?”
他说着,目光停留在了还在憋笑的李靖身上,“这两年陛下性子大变,怕是难以听进劝谏。”
“劝说陛下,怕要劳动卫国公了。”
李靖闻言,脸上的笑容消失,不悦道,“皇帝这会儿肯定在气头上,得罪皇帝的事情老夫才不做。”
“老夫是带兵的,护卫皇帝周全,皇帝去哪儿老夫去哪,反正老夫一把年纪,没死在沙场上,死在治疫的路上也不错呢!”
见他不愿出面,房玄龄看看于志宁和孔颖达。
孔颖达摊摊手道,“某就是来给陛下当字典的,玄龄认为某的话在陛下哪里有多少份量?”
于志宁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活儿,摇头道,“先前某已经讨嫌陛下了,现在去圣人面前,估计得挨骂。”
“玄成要是在就好了”房玄龄感慨着,一回头,目光最终落在了在屋里打盹儿的唐俭身上。
唐俭像是在打盹儿,耳朵可是把院子里的动静听了个真切,眼睛打开一条缝,淡淡道,“你看我作甚?”
“你等真以为皇帝是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不知莒国公此言何意啊?”于志宁问道。
唐俭再次闭上眼睛,说道,“皇帝已经下了决定,十头牛拉不回来。”
“人家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李药师土埋半截都敢去,我们怕什么?”
李靖冷哼一声道,“哼!姓唐的,别阴阳怪气,老夫命硬的很!”
“呵呵,是挺硬的,快入土了还能改性子,亘古罕有啊!”
“你”
二人斗嘴,其他人却是紧张起来。
几人商议一番,决定一起前去劝谏。
唐俭见人走了,只剩李靖在那里晒太阳,起身伸伸懒腰,自语道,“皇帝不急太监急,活该你们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