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谦对学生在信里说的很感兴趣,也没有过多寒喧,而是直接道:“小林,我想听你说说那个不同的算法思路。”
他率先在椅子上坐下,林之遥和俞回舟对视一眼,分别落座。
俞回舟不动声色递给林之遥一个眼神,示意她别紧张。
林之遥微不可察朝他颔首示意,拿起桌上的资料,将自己刚才标注出来的几页纸交给顾怀谦。
“根据这些资料,目前通信领域正处于从仿真技术向数字技术转型的关键时期,国外科学家都在研究如何逼近香农极限。”
“现在的主流是卷积码,但性能已经接近瓶颈。”
顾怀谦身子略微前倾,显然是对她的话来了兴趣,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当前的译码器过于严厉,只能接受是或否,不允许有任何缓和的馀地。但如果有一天,我们让它出现‘可能’和‘也许’,说不定会有全新的思路与收获。”
“比如接收端的信号,它的电压值本身就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林之遥前面说的是译码器的硬判决,只认1和0的绝对结果。
顾怀谦笑问道:“看得出来你并不认可这样的模式,不过硬判决虽然刻板,但也有一定的优势,可以避免误判扩散。”
“既然这样,软判决的概率你如何去量化?目前已有的硬件根本撑不起复杂的计算。”
俞回舟也听出来了,虽然老师对她的话带有些许质疑,但同时也有长辈对晚辈的宽容。
不过科学是严谨的,一码归一码。
对于两人的问答,他不参与不插话,不过也陷入了思考。
林之遥思忖片刻,拿起铅笔,在带着通信局字样的信缄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电压波形图,笔尖在电压峰值处停顿。
“顾教授,您看着这个。接收端检测到的信号电压并不是绝对的1或者0。。”
“我们不用过分去纠结是或否,反而可以尝试给每个电压值分配一个置信度,这和现有的技术并不冲突呀。”
“而译码器的任务,不应该是输出一个绝对正确完全不会出错的串行,而是应该为每一个译码出来的比特附上一个1或0的概率值,从硬判决到软判决。”
“如果我们有两个软输入软输出的译码器,一个负责处理信息位,一个用来处理校验位,让它们互相交换各自得出的概率结果。
接下来再在这个基础上循环推理验证,如此反复,您觉得它们有没有可能得出一个无限接近真相的共识呢?”
俞回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看了眼老师手里的电压波形图,镜片后的眸子染上难以掩饰的笑意。
说实话,他真的被林之遥超前的算法思路震惊到了。
要知道,现在的主流技术完全依赖单译码器的硬判决。
哪怕之前有实验室提过软判决的理论探索,但他还没听过有谁提过双软输入软输出译码器外加迭代交换置信度的架构。
如今学术界面临的最大困境是卷积码性能已经逼近瓶颈,而且就象老师说的,大家普遍都认为复杂概率计算无法适配现有的硬件。
可之遥的思路既不依赖复杂硬件,又另辟蹊径通过分工译码加迭代修正从原理上找到了逼近香农极限的全新路径。
她给出的思路完全避开了现在技术面临的困境,这已经不仅仅是超前算法了,甚至可以说是引领行业未来的突破性思路。
顾怀谦许久无言。
哪怕早就从学生口中得知这个小朋友是万里无一的天才,但困扰自己这么久的难题被她三言两语就解决,心里还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终于明白了很久以前,自己还没有出国留学,去上苏老爷子的公开课时,这位老先生说过的一句话——
“技术壁垒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等待天才去打破的。”
仿佛有些难题就是为了筛选真正的天才而存在。
顾怀谦情绪复杂,似惊似叹。
不过想到她的外公是谁,也就释然了。
“小林。”顾怀谦看到了自己的局限性,主动伸出手,“我很庆幸这次选择回国见你一面。”
“你有出国深造的想法吗?我可以随时带你出去。”
只要林之遥愿意,所有的手续他来办。
回舟说的没错,她是真正的天才,而且科研思维十分具有前瞻性。
林之遥却笑了,摇头道:“我暂时没有出国的打算,起码要在高中毕业后再考虑这些,谢谢您的好意。”
“……”顾怀谦愕然过后,无奈失笑。
他看向俞回舟,多少带点责怪。
怎么这个情况没有提前和他说?只说了是个非常年轻的天才,看到林之遥时,确实很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年少。
但刚刚林之遥清淅超前的思路又让他下意识忘记她的真实年龄。
“小林,”顾怀谦将那叠论文资料交给她,“以后国外的内核科研期刊我都会给你寄一份,无论你什么时候改变心意,我都会等你。”
在他看来,林之遥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科研思维,不如趁早去搞科研或者学术,继续再读两年书简直是浪费时间。
对于她这样的天才来说,短时间内掌握高中三年的知识易如反掌。
俞回舟看出老师的想法,委婉道:“之遥在上个星期的数学竞赛里拿了全市一等奖。”
意思就是她一个学生,让她现在放弃学习直接去搞科研,太不合适了,也不现实。
“一等奖而已,”顾怀谦并没有放在心上,“搞科研的谁不是物理数学两把抓?”
现在通信、电子、航天等领域哪个不是以物理加数学为内核竞争力?这也是科研入门的基础要求。
这些并不值得一提。
这种在顾怀谦看来只是阶段性成果,他更在意的是这些知识能否转换成科研能力。
“……”俞回舟哑然,随即苦笑出声。
老师当初对自己的要求跟这一比,实在是低得过分了。
他当初只需要掌握现有技术做好本职研究就能得到老师的夸赞,而之遥恐怕已经被寄予厚望了。
打破固有思维惯性、赶超国际,成为新一代的科研力量,这才是她要做的,也是她自己想做的。
很多时候,天才往往意味着要背负更多的责任。
这么一想,俞回舟同情地看向林之遥,有时候平庸点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