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安缓缓站起身，丢下染血的短刃。他走向包拯，撩起衣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
“包相公，恶徒王友良，勾结匪类，绑架亲侄，罪大恶极，已被草民王平安，当场诛杀。其馀绑匪，负隅顽抗，已被草民请来的义士，格杀毙命。
草民擅自动手，触犯律法，甘愿领罪。但求相公明鉴，草民所为，实为解救幼妹，诛杀元凶，情非得已！”
《宋刑统》中有“登时格杀”的条款，有点类似于后世的“正当防卫”。但同样认定十分复杂，内核在于“登时格杀”必须是发生在犯罪行为进行的当下，由情势紧迫所致。
王平安今晚的情形就有点打擦边球了。如何认定，还是要看包拯。
包拯看着跪在血泊之中的王平安，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芊芊，心中百感交集。他深知王平安此举过于激烈有违法度，但其情可悯，其遭遇可悲。
他沉默着，周围的衙役也都摒息凝神，等待着他的决断。
终于，包拯缓缓开口：“将现场仔细勘验！所有尸首带回衙门，交由仵作检验！”
“王平安，雷老虎等人，虽事出有因，然擅自动武，杀伤人命，触犯律法，暂且收押，待本府详加审问后，再行定夺！”
“将幼女王芊芊，好生送回其家，着女医看顾安抚。”
包拯没有立刻给王平安定罪，也没有释放，而是选择了“收押待审”，这就留下了转寰的馀地。
王平安闻言，心中稍定，知道包拯理解了他的处境，也认可了他“诛杀元凶”的说法。他重重叩首：“草民，谢相公明察！”
衙役上前，给王平安和雷老虎等人戴上了枷锁镣铐。
在被押走前，王平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芊芊，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芊芊看着他，小嘴一瘪，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开封府的大牢，王平安已是二进宫。环境依旧是那般阴湿晦暗，但此番心境却与上回截然不同。这次心里倒是轻快不少。
牢门外的甬道里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不是狱卒。王平安抬起头，只见包拯独自一人提着一盏灯笼，走到了他的牢房前。灯笼昏黄的光线映照着他清癯而严肃的面容，那双能洞悉人心的眸子，在跳跃的火光下更显深邃。
包拯迈步走了进来，随手将灯笼挂在壁钩上。他没有立即坐下，站在那边淡淡地看着草铺上的王平安，沉默了许久。
“王平安，”包拯终于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淅，“你可知，擅杀命官亲定人犯，是何等罪过？”
王平安抬起头，脸上没有惧色，“相公，若按律法，当是重罪。草民认罪。”
“认罪？”包拯语气微沉，“你认罪认得倒是爽快！可你当着本府的面，诛杀王友良，可曾将国法放在眼里？可曾将本府放在眼里？”
王平安迎着包拯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府尹，草民敬您如敬青天。但当时情形，王友良不死，我心难安，我妹芊芊，此生难安。
他今日能为钱财构陷亲侄，绑架幼女，他日就能做出更恶毒之事。律法或许能判他流放，判他监禁，但只要他活着，就象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不知何时就会窜出来，再咬我们一口。草民不敢赌，也赌不起！”
“府尹，您可知，当我看到芊芊被他们绑着，嘴里塞着破布，吓得浑身发抖的样子……那一刻，什么律法，什么后果，我都顾不上了！我只知道，伤害我妹妹的人，必须死！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我！”
包拯凝视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哪怕一丝虚伪或动摇。牢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灯笼里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包拯轻轻叹了口气，那严肃的神情缓和了一丝：“即便情有可原，法度不可废。你此举，终究是过了。”
“草民明白。”王平安低声道，“府尹如何处置，草民绝无怨言。只是……”
他抬起头，“府尹，王友良不过是一条被推出来的恶犬。他临死前的话，您也听到了——‘是漕帮的人逼我的’、‘是他们给我钱’！
这幕后黑手，已经迫不及待要灭口，甚至不惜用绑架幼女这种下作手段来逼我就范！他们怕了！怕您查下去。然，草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府尹。”
“讲。”包拯道。
“相公接手漕运案，时日已然不短。凭借数据分析之法，您想必已锁定关键之人，如孙猛之流，更已查知‘鬼见愁’仓库之异常。然则，”
王平安话锋一转，“为何迟迟未能雷霆一击，将这一干蠹虫绳之以法？可是在顾忌什么？是那转运司判官‘李’背后的座师？还是朝中某些不愿漕运这潭浑水被彻底搅动的大人物？”
“放肆！”包拯眉头猛然蹙紧，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王平安看包拯的反应，便知道他猜对了。他包拯固然不怕得罪人，但身处朝堂，有些无形的网，确实需要时机和策略才能撕破。
漕运利益集团经营多年，关系网遍布朝野，若无十足把握和合适契机，贸然动手，确实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引火烧身，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王平安，”包拯的声音一沉，“朝廷大事，岂是你能妄加揣测？”
王平安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包拯：“相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孙猛暴露，王友良伏诛，线索直指内核。
正是趁势而上，犁庭扫穴的最佳时机。您若顾忌上层压力，何不先将孙猛及其党羽、‘鬼见愁’仓库坐实罪名拿下！
以此为突破口，撬开更大的缺口？证据，草民之前提供的思路，加之现场勘验，难道还不够吗？难道非要等到他们壮士断腕，将所有线索掐断，甚至对您不利之时，才后悔莫及吗？”
看着陷入沉思的包拯，王平安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躬身道：“草民狂妄，言语冲撞相公，甘受责罚。然，草民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皆为破案计，为芊芊计，亦为府尹之声望计！”
包拯看向王平安，眼神复杂。这个少年，不仅机敏，更有一种洞察时局、敢于直言的气魄。“依你，明日便开堂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