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死死攥着那块救命的干粮，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蜷缩在柳氏怀里，一边拼命啃噬，一边仍止不住地浑身发抖，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被遗弃的巨大恐惧和对眼前唯一温暖的贪婪依恋。
柳氏紧紧搂着她，感受着怀里这具瘦小身躯传来的微弱颤抖和滚烫泪意，自己的心仿佛也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她想起了分家那天，自己和石头被像垃圾一样赶出赵家大门时的无助与绝望；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冬天，若不是当家的挣扎求生，她们母子或许早己而春儿，此刻的境地比他们当时还要凄惨百倍！至少，当时还有当家的护着她们。
“当家的”柳氏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向沉默伫立的赵三郎，声音哽咽破碎，“咱们咱们不能就这么扔下春儿啊她还这么小她爹娘那不是人啊！”
她看着赵三郎紧蹙的眉头和阴沉的脸，知道他在权衡，在计算那本就岌岌可危的粮食储备。她心如刀绞，却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自生自灭。
“我知道我知道粮食不多了石头也还小”柳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一手搂着赵春，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赵三郎的衣袖，如同抓住最后的希望，“以后以后我的口粮再减一半！不，我省下来给春儿吃！她吃不了多少的就当就当是只多了一张捡野菜的嘴当家的，求求你了留下她吧不然不然她今晚都熬不过去啊”
她的声音充满了哀戚与绝望的恳求，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小石头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和眼前姐姐的可怜，他怯生生地走过来，拉着赵三郎的裤腿，小声说：“阿爹，别丢下春儿姐姐她没饭吃了”
赵三郎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承受着千钧重压的石像。柳氏的哭声，小石头稚嫩的哀求，还有怀中赵春那细微的、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啜泣，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用理智筑起的堤坝。
他何尝不知留下赵春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本就不多的粮食要以更快的速度消耗，意味着本就沉重的负担再加一重，意味着在未来的路上，他们要为一个本己无关的人，承担起生死责任。这无疑是一个极其不理智，甚至可能将全家拖入深渊的决定。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赵春身上。这孩子瘦得脱了形，头发枯黄如草，脸上除了泪痕便是尘土，嘴唇因缺水和哭泣而干裂出血口子，那双曾经或许还有几分灵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濒死的恐惧和对生的卑微渴望。她才八九岁，和石头差不多大，本该是承欢父母膝下的年纪，却被亲生父母如同丢弃累赘般，扔在这荒郊野岭等死。
他想起了赵老二那自私狠毒的嘴脸，想起了王氏那刻薄算计的眼神。这样的父母，不配为人！
他又看向柳氏。这个跟随着他，从绝望中一路挣扎出来的女人，此刻哭得像个泪人，那眼神里的不忍与哀求，是如此的纯粹，源于她骨子里的善良和曾经感同身受的痛苦。若他今日硬着心肠拒绝了，柳氏或许不会反抗，但那个善良的她，或许有一部分会就此死去。
最后，他的目光与小石头清澈却带着恐惧的眼睛对上。他不想让儿子这么小就看到，他的父亲可以对一个濒死的孩子如此冷酷。
理智在呐喊危险，而心底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却在悄然松动。他不是圣人，他有私心，他要护着自己的妻儿。但眼睁睁看着一个被至亲遗弃、奄奄一息的孩子死在面前，而自己明明有能力拉她一把却袖手旁观这与他记忆中那个冷漠的、只知赌博的原主，又有何区别？他穿越而来，挣扎求生，不仅仅是为了活着，更是为了像个人一样地活着！
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寂静，只有赵春压抑的抽噎和柳氏低低的啜泣声。
许久，赵三郎深深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挣扎，以及最终的选择。
他蹲下身，目光平视着蜷缩在柳氏怀里的赵春，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跟着我们，会很苦，很饿，可能还会死。你怕不怕？”
赵春抬起泪眼，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让她感到畏惧的三叔，从他眼中没有看到嫌弃和拒绝，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用力地、拼命地摇头，嘶哑着嗓子努力说道：“不不怕春儿听话春儿会挖野菜三叔三婶别丢下我”
赵三郎不再多说。他伸出手，不是去拉她，而是轻轻拍了拍她瘦削得硌手的肩膀，然后站起身，对柳氏点了点头。
“去给她弄点水，把脸擦擦。今晚，她和石头睡板车上。”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柳氏瞬间如释重负，眼泪流得更凶了，但这一次，是带着感激和希望的泪水。她连连点头：“哎！哎！谢谢当家的！谢谢当家的！”
她连忙拿出水囊和一块干净的布头，小心地给赵春擦拭脸上的泪痕和污垢。
赵三郎转过身，重新走回板车旁。他默默地看着那个己经空瘪大半的干粮袋，眼神深邃。收留赵春，绝不仅仅是多一张嘴吃饭那么简单。这意味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意味着他们未来的求生之路，将更加如履薄冰。
但他不后悔。有些底线，不能突破。尤其是在这个试图将人变成鬼的世道里，守住心底那点善念和为人最基本的怜悯，或许，才是他们区别于路边枯骨的最后印记。
他将板车上的行李重新整理了一下，腾出一个更小的位置。夜色渐浓，寒风乍起。一家三口，变成了西口。前路未卜，负担更重，但在这凄冷的荒野中，似乎也因为这一个艰难的决定，而微弱地燃起了一丝人性的温热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