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婆子那十文钱，像一根毒刺，不仅没能满足她的贪欲，反而更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让她回到老宅后越发气闷难平。那轻飘飘的十文钱，在她看来不是孝敬，是羞辱，是赵三郎对她权威的公然挑衅！
她将那十文钱狠狠摔在桌上，对着闻讯围过来的赵老汉、王翠花等人，添油加醋地将赵三郎如何“油盐不进”、“装穷哭惨”、“拿十文钱羞辱亲娘”的恶行渲染了一番。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赵老汉气得烟袋锅子敲得桌子砰砰响，额头青筋暴起，“这孽障！眼里还有没有爹娘！”
王翠花更是火上浇油，尖声道：“爹！娘！你们看看！俺说什么来着？他这就是翅膀硬了！不把你们放在眼里了！十文钱？他打发叫花子呢？他那菜地一天都不止卖十文！他就是故意的！”
“不能就这么算了！”赵婆子咬牙切齿，脸色铁青，“俺这就再去！俺就不信，他还敢把他亲娘轰出来不成！”
这一次，她不再是独自一人。赵老汉憋着一肚子火，也黑着脸跟了去。王翠花和李秀莲则远远跟在后面，等着看热闹，随时准备煽风点火。
一行人浩浩荡荡，再次来到破屋篱笆外，气势汹汹。
赵三郎和柳氏正在整理明日要卖的草药，看到去而复返的赵婆子，以及后面脸色不善的赵老汉和远处探头探脑的兄嫂，心里顿时一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阵仗更大。
柳氏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地就想往赵三郎身后躲。
赵三郎深吸一口气，将柳氏挡在身后，站起身，面色平静地看着父母：“爹，娘。还有事？”
“有事？！”赵老汉率先发难，声音如同炸雷，指着赵三郎的鼻子骂道，“你个不孝的孽障！你娘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就拿十文钱糊弄她？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我们老赵家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赵婆子立刻配合着，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演技比上次更加浮夸：“俺的命苦啊！辛辛苦苦拉拔大的儿子，如今眼里没娘了啊！有点好处就自己藏着掖着，爹娘死活不管了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他们的声音极大，立刻引来了附近几个邻居的注意，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或明或暗地朝这边张望。
王翠花在远处看着，嘴角露出得意的冷笑。
面对父亲的怒骂和母亲的哭嚎，赵三郎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暴跳如雷。他等他们的声音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沉稳，足以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听清：
“爹，娘，你们骂我，我不还口。生养之恩，我赵三铭记在心。”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峻：“但是，孝道归孝道，道理归道理。分家之时，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赵三净身出户，债务自理，与赵家本宅再无瓜葛。每年只需孝敬二老一百斤粗粮作为养老。这字据，是里正和几位族老共同见证画押的。”
他目光首视着赵老汉和赵婆子：“请问爹娘，如今分家才多久？约定的养老粮时候未到吧？我欠下的十五两巨债，爹娘可曾帮我还过一文？可曾问过一句我能否活过明日？”
他的问话，一句比一句犀利，像鞭子一样抽在赵老汉和赵婆子脸上。两人一时语塞，脸色更加难看。
赵三郎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悲凉和嘲讽：“儿子如今拖着一条伤腿，带着妻儿，住在这漏风漏雨的破屋里，每日起早贪黑，挖野菜、编筐篓、采草药，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抠出一点活命钱，每一文都要算计着去还那阎王债，生怕晚了一天，就被张秃子打杀上门，家破人亡！”
他猛地提高声音，指向那堆草药和晾晒的野菜：“爹娘今日上门，张口便要‘孝敬’，却可曾想过，你们拿走的每一文钱，都可能是将来砸在我一家三口头上的催命债？！这就是爹娘对儿子的‘慈爱’吗？！”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有情有节，更是将血淋淋的现实撕开，公之于众。
周围偷听的邻居们闻言，纷纷窃窃私语起来，看向赵老汉夫妇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异样和鄙夷。
“是啊当初分家逼得那么狠，现在看人有点活路了就来要钱” “十五两银子啊，赵三这担子可不轻” “这当爹娘的，是有点不地道”
这些议论声隐隐约约传来，让赵老汉和赵婆子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抽了耳光。他们本想用孝道压人，没想到却被赵三郎用分家文书和残酷现实反过来将了一军！
“你你”赵老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三郎，却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赵婆子也忘了哭嚎，脸色青白交错，恼羞成怒地尖叫道：“分家文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是你的爹娘！生你养你，你就该孝敬！天经地义！”
“孝敬，儿子认。”赵三郎毫不退让，斩钉截铁，“按分家文书来！年节一百斤粗粮，一粒不会少！但额外的，现在没有！一文都没有！除非爹娘愿意替我承担那十五两银子的债务，我赵三立刻将今日所有收入，连同往后所有赚的钱，全都孝敬给二老！”
他把“球”又踢了回去。
承担十五两债务？赵老汉和赵婆子怎么可能答应！他们躲还来不及！
这话彻底堵死了他们的嘴。要钱就要背债，不要债就休想多拿一文！
赵老汉夫妇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赵三郎，手指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周围邻居异样的目光下，他们只觉得颜面尽失，再也待不下去。
“好！好你个赵三！你给老子等着！”赵老汉最终只能撂下一句毫无威慑力的狠话，狠狠一跺脚，拉着还在发懵的赵婆子，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地转身就走。远处的王翠花和李秀莲见状，也赶紧溜了。
一场精心策划的刁难，就这样被赵三郎凭借一纸分家文书和冷静犀利的言辞，硬生生顶了回去。
篱笆外安静下来。
柳氏扶着门框，腿都软了，后背全是冷汗。她看着丈夫挺首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后怕，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敬佩。她从未想过，当家的竟然敢这样跟公婆说话，而且还还说赢了？
赵三郎缓缓转过身，脸上并无喜悦，只有一片冷肃。他知道，今日虽然暂时击退了父母的无理索取，但也彻底撕破了脸。赵家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
更大的风波，恐怕还在后头。
但他并不后悔。有些底线，必须守住。否则，他们好不容易挣来的一点生机，瞬间就会被所谓的“孝道”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看向那片绿意盎然的菜地，目光更加坚定。
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无视这些魑魅魍魉的觊觎和骚扰。
努力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