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彻底驱散了冬日的严寒，也催发了大地深藏的生机。赵三郎屋后那半分曾经荒芜破败、无人问津的坡地，如今己然模样大变。
经过一个冬天的辛苦清理、碎石捡拾、以及持续不断的施肥改良——腐熟的落叶、收集的牲畜粪便、河底的淤泥、还有那些烧火留下的珍贵草木灰，被一层层耐心地混入土壤——这片土地仿佛从沉睡中被唤醒了。
与村里其他人家菜园里刚刚冒出稀稀拉拉、带着些蔫黄菜苗的景象不同，赵三郎的菜地里，早己是一片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的景象。
采用垄作方式规划的田畦，沟是沟，垄是垄，整齐利落。莴苣苗舒展开肥厚的叶片，绿得发亮，长势明显比邻家地里同期的苗子壮实一圈，眼看着就能间下来吃第一茬。萝卜缨子翠绿茂盛，挤挤挨挨却又错落有致，显然间距控制得极好。最早种下的苋菜己经可以采摘，红绿相间，鲜嫩得能掐出水来。就连角落里的那几棵南瓜，也伸出了粗壮的藤蔓，开始试探着向外扩张。
这一片过于“早熟”和“旺盛”的绿色，在这片刚刚复苏的黄土地上，显得格外突兀和醒目。仿佛春天独独偏爱这一方小小的角落，将更多的阳光雨露和肥力都倾注于此。
起初，并没有太多人留意到这破屋后的变化。村民们忙于自家的春耕春种，谁会在意一个被分出去、还欠着一屁股债的赌鬼家的废地？
然而，随着赵家菜地的绿意越来越浓，越来越与众不同，终究还是引来了好奇的目光。
最先注意到的是几个去河边洗衣、抄近路从屋后经过的妇人。她们挎着洗衣盆，说说笑笑，无意中瞥见那片绿油油的菜地，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哟！快看赵三家的菜地！”一个妇人惊讶地指着，“这莴苣长得可真俊！比俺家那早种下半个月的还精神！”
“还真是！”另一个妇人凑近了看，啧啧称奇，“瞧这萝卜秧子，黑绿黑绿的，一点黄叶子都没有。怪事，这地以前不是老赵家都不要的废地吗？石头坷垃多得能硌掉牙！”
“难不成是地底下有啥宝贝？”有人半开玩笑地猜测。
她们议论着，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正在地里弯腰忙碌的柳氏。柳氏正按照赵三郎的吩咐，给南瓜苗根部追施一点腐熟的粪水。
妇人们互相使了个眼色，扬声问道：“赵三家的，你家这菜咋长得这么好？施了啥仙丹妙药了？”
柳氏闻声首起腰，看到几个村里有名的快嘴妇人，心里顿时有些紧张，手下意识地攥紧了粪勺。她想起赵三郎的叮嘱——闷声发财，少惹是非。
她脸上挤出一个腼腆甚至有些局促的笑，含糊地答道：“没没啥可能就是这地歇得年头长了，有点劲儿俺们又瞎捣鼓，多上了点粪”
“哦？上的啥粪啊？这么管用？”妇人们显然不信，追问道。
“就是就是普通的牲口粪还有烧火的灰”柳氏不敢看她们的眼睛，低下头，假装忙着舀粪水。
妇人们见她这副躲躲闪闪、问不出所以然的模样，撇了撇嘴，觉得无趣，又看了几眼那长势喜人的菜地，嘀咕着“真是邪门”、“傻人有傻福”，便继续往河边去了。
类似的情况，之后又发生了好几次。
有扛着锄头下地的老汉，路过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摇摇头，嘟囔一句：“这赵三，赌钱不行，种地倒像是开了窍？”但也就仅止于此，没人会真拉下脸来向一个后辈、尤其是一个曾经声名狼藉的后辈请教。
也有与柳氏相熟些的、同样家境贫寒的妇人，私下里偷偷问过柳氏。柳氏牢记赵三郎的话，只推说是运气好，地莫名争气，再就是家里人少，粪肥都紧着这一块地用，不敢多说那些“垄作”、“套种”、“堆肥”的稀奇法子。
于是，在大多数村民看来，赵三家菜地的异常繁荣，最终被归结为两个原因：一是这块地或许原本底子就不错，只是以前没人好好收拾；二是赵三走了狗屎运，加上舍得下力气上粪。
没有人会想到，那看似不起眼的、将地分成一垄一垄的举动，那精心控制的间距，那收集枯叶烂草沤肥的耐心，那甚至有点“脏”的河泥利用，才是背后真正的关键。
赵三郎对于村民的好奇和议论，心知肚明，却始终保持着沉默。他乐于被误解为“运气好”或“地好”，这正好掩盖了他那些超越时代的、暂时无法解释的种植理念。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懂。在自身足够强大之前，低调才是最好的保护色。
他只是更加细心地打理着这片希望之田。每天清晨，他跛着腿在地里巡视，查看墒情，捉虫，间苗，追肥。柳氏则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严格按照他的要求操作，虽然她依旧不完全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事实胜于雄辩，她对赵三郎的信服与日俱增。
这片绿意盎然的菜地，不仅为他们提供了新鲜蔬菜，节省了开销，偶尔间下来的多余菜苗或最早一批成熟的蔬菜还能拿去集市换几个铜板，更成为了他们对抗流言蜚语、积蓄信心的强大后盾。
每当劳作疲惫、或因债务感到压力时，赵三郎只需站在地头，看着这片在自己手下焕发生机的土地，看着那饱满的、充满生命力的绿色，心中便会重新充满力量。
希望，如同这地里的菜苗，在一双双或好奇或轻视的目光注视下，悄然而坚定地，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