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询问如同惊雷，在柳氏几乎凝固的恐惧中炸开。她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将小石头抱得更紧，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问话的是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农，裤腿上还沾着泥点，正皱着眉头，好奇地指着地上树叶包里的薄荷膏。
“俺俺”柳氏的舌头像打了结，大脑一片空白，赵三郎教的话术忘得一干二净。脸烧得厉害，几乎能感觉到热气蒸腾。
旁边卖簸箕的老婆婆瞥了一眼，慢悠悠地帮了一句腔：“这媳妇子，人家问你话呢。你这绿乎乎的是个啥玩意儿？闻着挺冲鼻子。”
老婆婆的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柳氏猛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细若蚊蝇，还带着明显的颤抖：“是是药膏止痒的蚊虫咬了长痱子都能抹”
“药膏？”老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不太相信，“你自己做的？管用吗？别是糊弄人的吧？”
“管用的！真的管用！”柳氏一急，声音稍微大了点，也顾不得害怕了，连忙拿起一包，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点点，那清凉刺鼻的气息立刻散了出来，“您闻闻！用的是后山采的草药熬的，俺家娃儿用了就不挠了！这这小筐子编得结实，您买药膏，俺送您一个筐子！”
她终于想起了赵三郎教的“搭头”策略，慌忙拿起一个小巧的筐篓递过去，因为紧张，手都在抖。
老农将信将疑地接过筐子，翻来覆去看了看，嘟囔道：“编得倒是不赖，比俺家老婆子编的细发。”他又凑近闻了闻那药膏，被那股清凉气冲得眯了下眼，“啧，是挺冲。多少钱？”
“五五个铜板一勺”柳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报出这个在她看来是天价的数目。
“五个铜板？”老农顿时瞪起了眼，“这么一点就要五文钱？你咋不去抢哩！”说着就要把筐子放下。
柳氏顿时慌了神，眼看第一桩生意要黄，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脱口而出：“三文！三文也行！再送您一个小篓子！”她几乎是亏本大甩卖，只求能开张。
老农动作一顿，看了看手里确实编得不错的小筐，又看了看另一个小篓子，再想想地里干活时被蚊虫叮咬的烦人，以及家里小孙子脖子上的痱子，犹豫了一下。
“三文钱，搭这两个小玩意儿？”他确认道。
“哎！哎！是！”柳氏连忙点头，生怕他反悔。
老农这才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破旧的布钱袋，数出三枚磨得发亮的铜钱，递给柳氏。然后拿起一包薄荷膏和那一大一小两个筐篓，嘀咕着“要是没用下次可找你”，转身走了。
柳氏愣愣地摊开手心，三枚微带体温的铜钱静静地躺在那里，粗糙的触感却仿佛烫得惊人。
卖卖出去了？
真的换到钱了？
不是以物易物，是真真切切的铜钱！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潮水般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紧张，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她死死攥紧那三枚铜钱，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攥着的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旁边的老婆婆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开张了？不容易哟。”
柳氏猛地回过神，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谢谢谢婆婆”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谢，但觉得刚才老婆婆那句话帮了她大忙。
有了这第一次的成功，像是打破了某种魔咒。柳氏依旧胆小，依旧不敢主动吆喝，但至少有人看过来时，她能鼓起勇气，小声地介绍一句：“止痒的药膏送筐子”
或许是那老农带走的东西引起了旁人注意，或许是她的东西确实有几分新奇和实用，断断续续地，又有人过来询问。
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花了两个铜板买了一小包薄荷膏，没要筐子。 一个看起来像是镇上市民模样的人，看中了那个编织得最精细的小篓子，花了五文钱单独买走了。
太阳渐渐西斜，集市上的人流开始减少。
柳氏摊位上的东西也所剩无几。西个筐篓全没了，薄荷膏也只剩下一包最小的。
她摸了摸怀里，那原本空荡荡的、贴身藏着的内袋里，此刻沉甸甸地装着她仔细数了又数，一共十一枚铜钱！
十一文！
还有她用最后那点薄荷膏，从一个卖杂粮的摊主那里，换回了一小袋约莫两斤重的、掺杂着糠皮的陈年糙米！
巨大的收获感和成就感充斥着她的胸腔，让她浑身都有些发软，手脚却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小心翼翼地将铜钱藏好，又将那袋珍贵的糙米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全世界。
回去的路上，脚步依旧匆匆，却不再是来时的恐惧和沉重，而是充满了急切的、想要分享喜悦的轻快。
她第一次，靠自己的双手，赚到了钱，换回了粮食！ 不是为了赵家，不是为了公婆兄嫂，而是为了她自己的家，她的丈夫和孩子！
这种感受，复杂而汹涌，掺杂着骄傲、心酸、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叫做“自立”的微光。
当她远远看到那间破屋，看到拄着拐杖倚门而望的赵三郎时，再也忍不住，几乎是跑着冲了过去。
“当家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明亮的喜悦，“卖掉了！都卖掉了！你看！”
她跑到赵三郎面前，迫不及待地、献宝似的将那一小袋糙米和紧紧攥着的、温热的十一枚铜钱，全部摊开在他眼前。
赵三郎看着那微薄的、却重于千钧的铜钱和粮食，一首紧绷如铁的脸上，终于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极其疲惫却又真实无比的笑容。
他们，终于看到了第一缕，真正属于自己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