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湿润的空气中带着凉意。柳氏抱着那个用破布精心包裹的小包袱，一步一步，踏上了通往镇集的那条土路。她的脚步虚浮，心跳得如同擂鼓，每一次声响都震得她耳膜发麻，几乎要喘不过气。
怀里的小石头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极致的紧张，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哼唧声。柳氏连忙轻轻拍抚，声音干涩地低哄：“石头乖不怕娘在”这话不知是在安慰孩子，还是在安慰自己。
这条路，她以前跟着赵家人一起去赶集时走过无数次，但每一次都是低着头，跟在队伍最后面，像个无声的影子，从不需要思考去哪里、做什么。而今天，她是独自一人，带着全家活下去的希望，去一个完全未知的领域闯荡。
每离村子远一步，她的心就揪紧一分。路旁的树木和田野变得陌生而充满威胁，仿佛随时会跳出吃人的野兽。偶尔有同村或邻村的人从后面超过她，投来好奇或诧异的一瞥，都让她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低下头，将怀里的包袱抱得更紧，几乎要嵌进肉里。
“那不是赵家老三媳妇吗？” “她怎么一个人去赶集？还抱着孩子？” “听说赵老三分家出去了，净身出户，还欠了一屁股债” “啧啧，瞧她那样子真是造孽”
隐约的议论声飘进耳朵，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想要逃离那些目光和话语，却又因为抱着孩子和“货物”而踉踉跄跄。
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答应当家的出来？也许也许挖野菜熬着，真的能多熬几天呢？也许里正和族老不会真的看着他们饿死？也许
但当她想起赵三郎那坚定甚至狠厉的眼神，想起那半块救命的饼子，想起小石头饿得哇哇大哭的样子，这些软弱的念头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没有也许。当家的说得对，他们没有退路了。
镇集的轮廓渐渐出现在前方，嘈杂的人声、牲畜的叫声隐隐传来，像是一个巨大的、喧嚣的漩涡，让她本能地感到畏惧。
越靠近集市，人流越多。挑着担子的，推着独轮车的，挎着篮子的各式各样的乡民汇聚而来。柳氏被人流裹挟着，渺小得像一滴水融入了河流。她死死抱着包袱，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身体僵硬地随着人流移动。
终于进了集市。更大的声浪扑面而来，各种气味——牲畜的臊臭、食物的香气、汗味、尘土味——混合在一起，冲击着她的感官。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摊位，卖布的、卖农具的、卖吃食的、卖山货的琳琅满目，吆喝声此起彼伏。
她茫然地站在入口处，只觉得头晕目眩，无所适从。该去哪里摆？哪里能让她摆？别人会不会赶她？
她看到那些摊主，大多神情自若，大声吆喝，熟练地招揽顾客。而她，连抬头都不敢。巨大的自卑和恐慌让她几乎想立刻转身逃跑。
她在集市边缘徘徊了许久，像一只无头苍蝇。 终于，她在一个卖竹編簸箕的老婆婆旁边，发现了一小塊空地，似乎沒人佔用。那老婆婆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忙自己的。
柳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走過去，卻又不敢靠得太近。她蹲下身，将破布铺在地上，然後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將那西個小筐小篓和几包树叶包裹的薄荷膏拿出來，整齐地摆好。
做完这一切，她己经紧张得后背全是冷汗。她抱著孩子，缩在摊位后面，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把自己藏進地縫里，根本不敢抬头看过往的行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
旁边老婆婆的簸箕卖出去两个，有人过來问价、讨价还价，声音清晰传來。而她的摊位前，却无人问津。偶尔有人目光扫过，也只是好奇地瞥一眼那从未见过的墨绿色膏体和样式简单却颇为精巧的小筐篓，但见攤主是个缩头缩脑、抱著孩子的年轻夫人，连句介绍都沒有，便摇摇头走开了。
柳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羞恥、尷尬、失败的预感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沒。她甚至能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嘲笑：看吧，就知道不行！这些破烂怎么会有人要？丟人先眼！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地收起东西逃跑时，一个声音在他头顶想起：
“哎，你这绿乎乎的是啥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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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屋里，赵三郎靠墙坐着，手里无意识地搓著一根芦苇篾，目光卻死死盯着们口那条小路。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声鸟叫，每一次风吹过破洞的屋檐，都让他心惊肉跳?
柳氏成功了吗？东西卖出去了吗？有沒有人为难他？她那么胆小，会不会被人欺负？集市上龙蛇混杂，她一个弱女子还带着孩子
各种不好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啃噬着他的理智。腿上的疼痛也因为这份焦炉而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他掙扎着挪到門口，拄著拐杖，极目远眺。小路上空无一人。
太阳越升越高，屋内温度也升了起來，但他卻觉得手腳冰冷。
他开始后悔。或许不该逼她去。或许应该再想想別的辦法？可是，还能有什麼辦法？
那种对命运无法掌控的无力感，几乎让他窒息。他现在就是个废人，连保护妻儿、賺取一口吃食的能力都沒有，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压在一个同样恐惧脆弱的女人身上。
这种感觉，比身体上的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死死攥著拳头，指甲掐進了掌心，带來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胸腔里翻腾的焦躁和暴戾。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早晨到晌午。
他几乎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像一尊望妻石。胃里早己饿得麻木，腿也站得发僵，但他浑然不觉?
所有的感知，都系於那条空空荡荡的、通往未知命运的小路。
柳氏，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无论成败，只要你平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