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块粗糙的饼子下肚，虽然远未吃饱，但那实实在在的粮食却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两人几乎枯竭的身体和意志里。破屋中压抑绝望的气氛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了名为“希望”的光。
柳氏珍重地将剩下的一小块饼子收好，留给孩子明天吃。她看着地上那个编好的小篓子和剩下的薄荷膏，脸上第一次有了点活气，但随即又被新的忧虑取代。
“李婶说明天可能还来找我们换，”柳氏犹豫着开口，声音里带着不确定，“可是我们就剩下这点膏药了，筐子也只有一个”
“所以，我们不能坐等。”赵三郎打断她，眼神灼灼，“明天不是有集市吗？你去集市上卖！”
“集集市？”柳氏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抗拒，“不！不行！当家的，我不去！我我不会卖东西我害怕”
她的反应在赵三郎意料之中。长期的压抑和卑微，让柳氏极度恐惧与外人打交道，更别提要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吆喝售卖。那对她来说，比下地干最重的活还要可怕十倍。
“你必须去。”赵三郎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他知道此刻不能心软，生存的压力容不得丝毫退缩。“等着李婶上门，能换多少？够我们吃几天？够十天后还债吗？”
他目光如炬，盯着柳氏，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她心上：“我们现在有什么？就只有这点手艺，这点别人瞧不上的野草方子！这就是我们眼下唯一能换钱换粮的东西！不去集市，让更多人看到，换成铜板，我们拿什么买米买盐？拿什么给我抓药治腿？拿什么去填张秃子那十五两银子的窟窿？等着饿死吗？还是等着十天后被人打死、卖儿卖女？”
一连串冰冷的质问，将血淋淋的现实彻底撕开，摆在柳氏面前。
柳氏被问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我可以多挖野菜我们可以熬”
“野菜能熬过十天？能熬过冬天吗？我的腿能自己好吗？”赵三郎的声音严厉起来，“柳氏！睁开眼睛看看！我们现在己经不是赵家那个可以任人打骂、至少还有口剩饭吃的三房了！我们分出来了！是死是活，只能靠自己！没人会再给我们一口吃的！想要活命，就得把自己豁出去！脸面？害怕？那是有饭吃的人才能想的东西！我们现在要想的，是怎么活下去！怎么让石头活下去！”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割开了柳氏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她瘫坐在地上，无声地流着泪，身体因为恐惧和认知到绝境而剧烈颤抖。
赵三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亦是不忍，但语气却放缓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知道你怕。我也怕。但怕没用。我们没退路了。”
他指了指那些编织到一半的篾条和剩下的薄荷叶：“今晚我们就不睡了，能编多少编多少，能做多少药膏做多少！明天一早，你就去集市。不用你吆喝，就把东西摆出来，有人问，你就说‘清凉止痒的土药膏，五个铜板一勺。结实耐用的小筐篓，看大小三到十个铜板。’记住价钱，别卖亏了。剩下的，交给老天爷！”
“五个铜板一勺？”柳氏被这个价钱吓了一跳，那点膏药才多少？能值五个铜板？在她看来，那半块饼子己经是意外之喜了。
“就这个价！”赵三郎肯定道，“我们的东西值这个价！别忘了，还有筐子搭着卖！记住，我们是换活命钱，不是乞讨！”
他努力给柳氏灌输信心，也给自己打气。
柳氏低下头，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一边是对外界的极致恐惧，一边是活下去的强烈本能。当家的说得对，他们没有退路了为了石头为了这个刚刚看到一丝丝希望的家
她猛地抬起泪眼，眼神里虽然还带着恐惧，却多了一丝豁出去的决绝：“我我去！”
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好！”赵三郎重重松了口气，“现在，动手！”
这一夜，破屋里的油灯（用破布条浸了最后一点偷偷藏起的灯油，勉强点燃）亮到了后半夜。
赵三郎忍着剧痛，负责技术指导和处理最难的步骤。柳氏则发挥了她的手巧和耐力，手指翻飞，不停地编织、捣药、混合。两人几乎一言不发，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救命的劳作中。
天亮时分，他们面前摆出了西个编织得相当不错的小筐小篓，以及用大树叶包着的、约莫五六份薄荷膏（混合了河泥，看起来量多了些）。
柳氏看着这些成果，又看看窗外泛白的天色，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她换上了自己最干净（却依旧打满补丁）的衣服，头发仔细抿好，用破布将那些“商品”小心地包好，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记住价钱，别怕。”赵三郎最后叮嘱道，递给她一小竹筒凉水和一个野菜团子（用最后一点野菜做的），“早点回来。”柳氏重重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战场一样，一步一顿地走出了破屋，走向通往集市的那条她从未独自走过的路。
赵三郎拄着拐杖，靠在门框上，望着她瘦小却挺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市集试卖，成败在此一举。
这不仅关乎今天的口粮，更关乎他们能否真正在这绝境中，踏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