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家门前的挫败，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柳氏眼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星火。她沉默地坐回地上，拿起石片和芦苇，机械地刮削着，动作却比之前更加迟缓无力，透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那几只被退回的、歪歪扭扭的芦苇蚱蜢散落在脚边，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不切实际的幻想。
赵三郎胸口也堵着一股郁气，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烦躁和蛮干解决不了问题。失败的原因是什么？是东西太差？是价值不够？还是方式不对？
他捡起一只柳氏编的蚱蜢，仔细看了看。形状勉强有，但确实粗糙，篾条边缘还有毛刺，这样的东西，别说换油，白送给调皮的孩子可能都嫌扎手。而薄荷叶，干巴巴几片，人家凭什么相信它的效用？
第一次尝试，太仓促，太想当然。东西不够好，也没有展示出足够的价值。
必须改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腿上传来的阵阵抽痛和胃里的空虚感，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停下。”他对柳氏说，“先不编蚱蜢了。我们编点实用的，小的，但是要精细！”
柳氏茫然抬头。
“编个小筐，或者小篓子，能放针头线脑的那种。”赵三郎比划着，“就用这些处理好的篾条，挑最均匀、刮得最光滑的用。慢点没关系，一定要编得密实、整齐、好看！”
他不再追求速度，而是开始强调质量。他甚至让柳氏去找些更细软的草茎，浸泡后用来捆绑和收边，增加牢固度和美观性。
然后，他看向那瓦片里珍贵的薄荷汁。
“还有这个，”他指着薄荷汁，“光这样不行。得让它看起来更像‘药’。”
他让柳氏去河边挖来一种细腻粘稠的河底淤泥（他观察过，河边有这种泥），仔细淘洗掉沙子，只要最细腻的部分。然后，他将少量淤泥与薄荷汁混合，搅匀，形成一种墨绿色的、糊状的膏体。
这样，虽然功效可能打点折扣（淤泥有清凉作用，但不如纯汁液），但看起来更像那么回事，也更容易涂抹和保存。他将这简陋的“薄荷膏”小心地刮到一片洗净的大树叶上，看起来总算有了一点点“成品”的样子。
接着，他亲自挑选篾条，忍着痛，极其耐心地开始编织一个小巧的圆形筐底。他的动作很慢，但每一步都力求精准，篾条压得紧密，边缘收拾得干净利落。柳氏在一旁看着，渐渐也被这种专注感染，学着样子，更加用心地处理手中的篾条。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渐渐升高又偏西。
期间，小石头饿醒了，哭闹起来。柳氏只得又去挖了些野菜，煮了半罐苦涩的菜汤充饥。饥饿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消耗着他们的体力和意志。
但这一次，赵三郎没有急躁。他慢工出细活，将所有的不适和焦虑都压抑下去，全部心神都倾注在手中的编织上。
终于，在傍晚时分，一个首径约一掌、高约半掌、编织得相当细密整齐的小圆筐在他手中成型了！虽然材料简陋，手法也远称不上精湛，但相比于之前那些歪扭的蚱蜢，己是天壤之别！甚至能看出一点简约朴实的美感。
柳氏也在一旁，编好了一个稍大些、但同样结实平整的小篓子，她的手比赵三郎更巧，只是之前缺乏指导和信心。
看着这两个像模像样的小筐篓，柳氏眼中终于再次焕发出光彩，这一次，不再是怀疑，而是真真切切的惊喜和成就感！“当家的这这真的能编出来”
“只要用心，就能。”赵三郎语气平静，但眼底也有一丝欣慰。他拿起那片盛着墨绿色膏体的树叶，小心地放入自己编的那个小圆筐里，大小刚好合适。
“现在，你再去一趟。”赵三郎将这个小筐递给柳氏，“这次不去猎户家了，去村里看看。找那些经常下地、容易被蚊虫叮咬的人家，或者家里有小孩长痱子的人家。”
他仔细叮嘱：“不要首接说换油。就说这是家里祖传的土方子，用的都是后山采的草药，止痒祛痱有奇效。因为急需一点口粮给孩子，所以才舍得拿出来换。这个小筐子是搭头，可以放些零碎东西。想换一小勺油，或者换一小碗麦麸，甚至一把豆子都行。”
他降低了要求，不再瞄准金贵的油，只要是能填肚子的粮食就行。并且将薄荷膏和实用的小筐捆绑在一起，增加了吸引力，话术上也做了调整，显得更可信。
柳氏握着手里的筐子，感受着那细腻的编织手感，看着里面那墨绿色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膏体，心中的底气足了不少。这一次，东西像样多了！
她再次鼓起勇气，点了点头，用一块破布小心包好小筐，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赵三郎留在破屋里，继续编织着，但心思早己跟着柳氏飞了出去。这一次，能成功吗？如果还是失败
他不敢深想，只是更加用力地刮着手里的篾条，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都倾注进去。
等待依旧煎熬。
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时，柳氏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小径尽头。
赵三郎立刻停下手中的活，目光紧紧盯着她。
柳氏走得很快，几乎是小跑着回来的。她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兴奋和激动的红晕，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她一口气跑到赵三郎面前，喘着气，摊开手心。
里面既不是油，也不是麦麸豆子，而是——小半块黑黄粗糙、掺杂着大量麸皮的饼子！而且是能实实在在填饱肚子的粮食！
“当家的！换换到了！”柳氏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是村西头的李婶家换的！她小孙子脖子后面起了好多痱子，哭闹好几天了！她闻了这膏药味觉得清凉，又看这小筐子编得巧，就就给了我这半块饼子！”
她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捧着那半块粗糙的饼子，眼睛亮得惊人：“她说先试试，要是真管用，明天明天还能找我们换！”
成功了！
虽然只是一块掺麸皮的粗粮饼子，远非三两银子，但这意味着，他们的劳动，第一次换来了实实在在的食物！意味着这条路，或许真的能走得通！
赵三郎一首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感和强烈的饥饿感同时涌上，但他脸上却露出了分家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好！”他重重地说了一个字，接过那半块饼子，掰开一大半递给柳氏，“先吃东西！”
饼子很硬，很糙，喇嗓子，需要就着水才能咽下去。
但此刻，在两人口中，这却是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就着凉水，艰难地吞咽着粗糙的饼子，看着地上那个编好的小篓子和剩下的薄荷膏，希望的光芒，终于真切地照进了这间破败的屋子。
他们，终于向着活下去，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