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白渊呆若木鸡地直视着这位无名英雄的双眼之时,那名匈奴武士已经把身上的汉军挪开,抬眼一看,恰好看到了蜷缩在城墙边上的白渊,看到白渊瑟缩发抖的样子和恐惧的眼神之后,这名匈奴武士发自内心的咧了咧嘴,似乎是笑了。
但是没等他爬起身来,突然脑后被一名匆忙赶来的汉军重重的踢了一脚,咧开的大嘴瞬间喷出了一口黑红色的鲜血,靠上的左眼珠,几乎被这一脚踢得迸飞出来,瞬间便眼底充血,整个眼珠变的血红。
然后那名汉军没等这名匈奴武士做出任何反应,上前一步,用左膝压住他的后背,左手用力揪住他后脑勺的头发,迫使这名匈奴武士高高的扬起头,露出整根脖颈,然后右手的环首刀顺势贴在他的喉头部分,用力的往回一收,只见大股的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这名匈奴武士瞬间如一只大虾一般蜷缩起来,双手拼命捂住颈下的伤口,但是却显然徒劳无功,只见大量的鲜血从指缝中涌出。
而这名汉军便不再管他,只是将刀一收,便大步走到白渊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势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弯下腰,左手扯住白渊官服下摆的一角,右手用环首刀在白渊官服下摆前面轻轻一划,便划下来一大截官袍。
然后这名汉军士卒直起身子,对着白渊咧嘴笑了笑,白渊看向他时,才发现此人竟是孙昂的一名亲卫,早上还站在孙昂身后,不知为何此时却出现在了此处。
然后这名汉军一边用手中的布条将右手和环首刀紧紧的捆在一起,随后又拍了拍白渊的后背,用手指了指身前,似乎还说了句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被这名汉军拍过后背的白渊,似乎从他身上借到了些许勇气,感觉自己好象没那么紧张了。虽然双股仍然不住的战栗,但是大脑已经不再感到眩晕,心跳也没有那么快了。
然后白渊顺着那名汉军指向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边似乎正爆发着激烈的战斗,在人群中他依稀看到了孙昂和易嘉的身影,但是由于只能看到背部,又让他不能十分确定自己的判断。
随后他又回头看向那名匈奴武士,却被吓了一跳,只见那名匈奴武士不知何时已经跪立起来,双手仍然紧紧捂住脖子上的创口,鲜血已经将他的胸前铠甲浸湿,在冬日的寒风中,散发出一片片的白烟,面部由于被切开了气管而造成缺氧,已经呈现出死灰色。
白渊第一时间本想冲上前去用手中的宝剑刺进他的胸膛,但是不知何故,他的双腿竟然不听使唤的无法挪动分毫,便只能保持着当前双手持剑的姿势,死死的盯着这名匈奴武士。
但是这种僵持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这名匈奴武士由于失血和缺氧,很快就死了,双手颓然的垂落在身体两侧,随即整个人便摔倒在地。白渊又尝试着挪动脚步,虽然双腿仍然不住打颤,但是好在已经能够移动了。这让白渊心下不禁稳定了许多。
当白渊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却发现此时自己正站在两面巨盾只见的间隙之处,恰好能够看到城外的部分景象。只见城外目之所及,皆是密密麻麻的匈奴人,正潮水一般的涌向自己脚下的城墙,天上箭如飞蝗,不断地向城上飞来。
突然头顶不远处寒光一闪,白渊不及细看,凭着本能将手中宝剑向着寒光闪处奋力一挥,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一支流矢便应声落地,掉在他的脚下。
这一箭让白渊惊出一身冷汗,但是他却同时欣喜的发现,禁锢自己身体的那种力量突然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白渊能清淅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象往常一般行动自如了,虽然全身被汗水浸泡的衣服紧紧得包裹住,感觉就象一张黏腻的鱼皮附着在自己身上,又黏又滑却又无法摆脱。
不过白渊却因为重获“自由”而感到无比高兴,身体的战栗正逐渐消失,视力、听力以及嗅觉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紧张和慌乱已逐渐离开自己的身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冲动。
于是白渊尝试着迈步向着爆发战斗的方向走去,越走就越顺,越走就越快,以至于他都没发现,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起码有三支流矢划过。
当白渊赶到爆发战斗的地方,那里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孙昂正带着易嘉转身向身后的方向赶去,在这里看到手持武器的白渊,似乎也让孙昂出乎意料,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亲切的拍了一下白渊的骼膊,然后示意他跟上,便头也不回的跑向另一处战场。他身后的易嘉倒是冲着白渊点头微笑了一下。
白渊似乎受到了鼓舞,便跟在他们身后跑了起来。但是终究是身体素质差的太多,没跟多久便被孙昂他们拉开了距离,白渊正气喘吁吁的打算停下脚步,却在眼角的馀光出看到身侧的城墙上仿佛有个人影突然冒了出来,猛地让他心生警觉,立即刹车停住了脚步。
说时迟那时快,却只见一支寒光闪闪的长矛在距离自己鼻尖不远处带着破风之声刺了过去。紧接着一名匈奴武士便从城墙的缺口处跳了下来,没等自己双脚落地,那名匈奴武士便将手中的长矛冲着白渊肩膀横扫而来。
白渊情急之下,双手持剑,奋力向长矛杆上砍去,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白渊的宝剑和那名匈奴武士手中的长矛碰撞到了一起。
这一击使得白渊顿时双臂酥麻,手中宝剑几乎要飞了出去,但是本能又让他双手紧紧的握住了宝剑。而这一击也显然破坏了这名匈奴武士的攻击。
只见这名匈奴武士气急败坏地大吼了一声,想抽回长矛,却将白渊也带了过来。两人这才发现,白渊手中的宝剑竟然紧紧的楔入长矛的矛杆之中,如果白渊的力气再大一些,或许长矛便断了。
白渊被匈奴武士抽回长矛的动作带动,不由自主的跑到了这名匈奴武士的身前,他也尝试着想把宝剑拔出来,但是长矛在匈奴武士手中摇摆不定,使得白渊的尝试徒劳无功。这名匈奴武士气的哇哇大叫,然后将手中长矛一扔,右手顺势便将腰间的短剑拔了出来,高高举起,正待上前一步,想要对着白渊胸前刺下去。
白渊这边也终于顺着匈奴武士抛下长矛的动作,将宝剑甩了出来。但是眼见着匈奴武士已近在身前,而身侧的宝剑已经完全来不及抬起防御,只好不计方向的向着匈奴武士的位置奋力挥去,心里想的是无论如何也得让对方吃点苦头,却丝毫没想到自己可能在这一击之下,便会丢了性命。
却不料这名匈奴武士的动作却在半途戛然而止,白渊的宝剑如期而至的砍到了这名匈奴武士的髋部。
或许是用力过猛,白渊清楚的感受到了宝剑在行进过程中来自于骨头的阻力,而后他抬眼向上看去时,才发现这名匈奴武士的前胸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段流淌着鲜血的刀尖。
于是白渊来不及抽出嵌在对方体内的剑身,却首先偏过头看向这名匈奴武士的身后,正看到易嘉对着他咧嘴一笑。
易嘉由于前日在战斗中被一支流矢划过面部,虽然伤不重,但是由于伤在面部,在冬日的城墙上时刻被寒风吹着,极易感染,于是他被医师用布条将半张脸紧紧的包裹起来。
为了不影响易嘉的视线,医师是顺着头顶到下颌的方向包裹的伤口,加之涂了些止血消炎的草药,使得易嘉的半边脸看起来肿胀了不少,导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易嘉的脑袋都象是没有长在脖子的正中间一样。
孙昂还打趣地给他起了个“歪大头”的诨名。而“歪大头”此时在一大个布团中努力的歪嘴一笑,怎么看都象是哭笑不得的样子,让白渊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就趁着白渊偏过头来的这一瞬间,易嘉便将刺入敌人胸口的环首刀拔了出来,巨大的压强将敌人的鲜血从破损的动脉中挤出,鲜血瞬间就在白渊的胸前画出了两条大大的红线,血腥气带着热气瞬间涌进白渊的鼻腔,令白渊膈肌不停地打颤。
易嘉拔出武器后,便转身跑开了。在膈肌不断地刺激下,白渊不知道多少次的觉得自己想要呕吐出来了,但是却都被他成功的压制回去。
易嘉这一击显然是瞅准了位置,从背部刺穿了心脏,这名匈奴武士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就倒地死了。本身卡在敌人身上的宝剑,也随着敌人双腿无力而顺利的抽了出来。
白渊又一次止不住的战栗起来,但是这次战栗的缘由却是因为一半紧张、一半激动所致。跟之前的恐惧完全不同了。当白渊气喘吁吁的跑到城楼前的位置,孙昂便让他下城去组织些伤兵上城参加防守。
想到这里,白渊总算是把今天早些时候发生的事回忆清楚了。到了这个时候,白渊总算是反应过来,孙昂只是找了借口让他离开城头的险地。
因为他在下城的途中,看得到只要还有一战之力的轻伤员,根本不需要动员,便在简单处理伤口之后,自行回到了城上。而直到此时,他才恍然大悟,为何自己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几个象样的伤员。
白渊靠在城墙边回忆了一会儿,感觉到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气力,正打算带着几名伤员重新返回城头参战的时候,却无意撇到了不远处,从都尉府的方向向着门洞走来了一群杀气腾腾的人。
大概是刚刚经历过一线战斗的缘故,白渊此刻的意识变得异常敏锐,他定睛望向这群人,却发现这群人竟然都是他今天清晨带来的朝那百姓,看到此处他的心才放了下来,但是突然他象发现什么恐怖的事物一般,瞪大眼睛又看向这群人,细看之下,才发现这群人竟然清一色的全是胡人。
电光火石之间,白渊心思流转,心头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后背一阵冷汗直冒,前额豆大的汗珠便滑落下来。
他从这群人走来的方向可以很明确的判断出他们绝不是要登上城楼参加防御,而是直奔城门而来。而此时也有不少负伤的汉军发现了异常,纷纷大声呼喝,以期引起周围汉军的注意。
而这显然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不少负伤的汉军勉力支撑着身子,杵着身边的武器,纷纷站立起来,并且逐渐向着门洞方向聚集起来。
上过战场和没上过战场,本质上是有区别的。白渊虽然只是短暂的经历过生死搏杀,但是他见到了绝望的表情、恶毒的眼神;见到了生死的搏杀、血肉的较量。
这些经历虽然短暂,但是却教会了他在战场上的生存之道。虽然他本质上仍然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满脑子都是功名利禄的县令,但是他在城头上的蜕变仍然是成功的。
白渊看着越走越近的这群胡人,目光逐渐变得冰冷与狠辣。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一边甩了甩还有些发胀的脑袋,一边坚定的走上前去,只身挡在这群胡人与城门之间。
双腿站定之后,白渊抬起手中宝剑,又重重的向下一甩,剑锋上几乎凝固的血液被甩落在地,重新又恢复了光可鉴人的锋利模样。而后竖起左手的食指与中指,向前戟指,用沙哑的嗓子大声喝到:“站住!尔等意欲何为?”
这群胡人中有一部分久居朝那,平日里对县衙的官员多有敬畏,被白渊一吼,便有些习惯性的畏惧,止步不前。
但也有一些是因为战事才被滞留在朝那的胡人,这部分人虽然在朝那县内不敢稍加放肆,但是骨子里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所以虽然停下了脚步,但是目光中的凶悍并没有减弱半分。
这时人群中有人开口了:“县令老爷,城外的可都是我们的族人啊。”紧接着人群中又有人说道:“汉军已经撑不住了,此时若不再开城,一会大军攻入城中,我等必死无疑,还不如。。。”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白渊便大声喝到:“胡言乱语!萧关固若金汤,岂是撮尔小邦能攻克的?”
对面的这群胡人听到此言,一时间也似乎有些踌躇,却不料在人群中又有人说到:“别管他,我们只管把城门打开,大军进城,我们就是头功一件!”听到这里,人群中又开始骚动起来,并开始向着白渊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