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星空,同一轮月,同一夜秋。
万家灯火参差,各有喜怒哀愁。
纪冷明会面李建平之时,赵凯正在他的偏郊别墅里,听取下属的报告。
但他的心思明显不在下属的报告上。
“公子?赵公子?”
“啊?”
赵凯从失神状态清醒过来,眉宇之间,揉入一丝苍老和疲倦。
“你刚刚讲到哪儿了?”
下属只得把自己汇报的内容,又重新说了一遍。
“…现在廖吴黄常四位老总的生意,基本上都处于瘫痪状态了,银行不给他们贷款,公司账面上的资金被冻结,该停业整顿的,也都下发了停业整顿通知单。”
“这四个人,除了向您磕头认错这一条路,没别的路可走了!”
赵凯这回耐心的听完。
接着轻‘嗯’了声。
“这四个人在忙什么?有打听过吗?”
下属悻悻的笑了下,谄媚道:“横竖都是秋后的蚂蚱了,无非在拉关系、想办法,脱离目前的处境。”
“赵公子,您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好,他们翻不起什么风浪的!”
赵凯最烦听到这种话。
不由朝前来汇报情况的下属的小腿上猛踹一脚。
染着血丝的眼睛凶猛的瞪来。
“上一个像你这么想的人是范志山,他两条胳膊废了,还是靠我才捡回一条命!”
“不把你的对手当回事,就等于在自杀!”
“你很想我死吗!”
下属被这话吓得膝盖一软,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赵凯心里烦躁,抄起桌上的烟灰缸朝对方身上砸去。
对方闪身避让,‘哐啷’一道响,砸在大理石上。
“不敢就按照我说的办!”
“你老老实实给我办事,别搞溜须拍马那套,你什么都有!”
“但凡想投机取巧,我让你活不过年三十!”
“办公室坐久了,养了一身的威风是吧,我告诉你,在我这儿,你什么官威都抖不起来!”
下属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本来想邀功请赏的,结果只能灰溜溜的夹着尾巴离开。
人一走。
空旷的别墅恢复寂静。
赵凯坐在沙发上,难熬的撕扯自己的领口,妄图用这种方式,多呼吸一两口新鲜的空气。
本以为掳来温婉后,好好的劝说她,给她分析利弊,陈明利害关系,能够拉拢温婉加入自己的阵营。
可结果呢?
这个女人,愣是软硬不吃,铁了心的要背叛自己的阶层。
此等滑天下之大谬,实在突破他的想象!
一想起温婉,赵凯那颗本就躁动不安的心,又仿佛被叉子戳穿,落在了烤架上,左右煎熬。
下午的时候,他在气头上,脑子一热,把药给温婉灌了。
温婉意识到那是什么药后,反应倒是快,一把推开他,凶狠的拿头去撞墙。
这个女人,完全没对自己手下留情。
她耗尽所有力气,不管不顾的,咚咚地往墙上撞,血糊了半张脸,还不停手。
决绝的令人窒息!
也不知撞了三下还是五下,身体才软塌塌的倒下去,如她所愿的晕死过去。
他一下午都在照顾她的伤情。
截止到此刻,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也不知醒过来没有。
别墅三楼,拐角处的房间沉默的陷在黑暗里。
只有一扇窗,承接了院子里的夜灯施舍的些许微光。
屋内很空,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一张铺了软毯的大床。
床上躺着个女人,额头包了厚厚的纱布,一张脸,白得没有血色。
她闭着眼睛,眼珠却在不安的转动,干裂的嘴唇嗫嚅着什么。
苦不堪忍的创痛,使她挺俏的鼻梁和细柔的脖颈,密布一层黏腻的汗珠。
一整个漂亮的姑娘,此刻如同一张结了厚重白霜的宣纸。
皱巴巴的,了无生息。
可下一秒。
温婉苍白的小脸忽然见了红。
不是好颜色。
是湿濡濡般的邪性的酡红,像古瓷釉里透出的窑变,诡艳而病态。
一股燥煴挟着万千蚁行的麻瘙,在她四肢百骸间流窜,疼痒得她紧抿着的嘴唇微微翕动,漏出几个含糊的音节。
“明明…明明…”
每唤一声,温婉的眉眼便舒展一分,仿佛那名字是某种沉疴顽疾的解药。
让她在寒热交替、念深欲重的油锅里,不断地品出眷恋的、情难自已的甜蜜。
赵凯站在门外,他的手搭在门把上。
门一推开,便听见那个女人用从不曾见过的柔情,呼唤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霎时。
嫉妒宛如兜头浇泼而下的一盆油,轰地点燃了他。
一股邪火在赵凯的心腔里翻腾。
他三步并两步,窜到床边,‘哗啦’抡掀掉锦被。
两只手铁钳似的箍住温婉的肩,接着不顾一切的想要把她摇醒。
“温婉,你给我醒醒!”
“该死的女人!”
“我命令你,给我醒过来!”
暴虐的情绪充斥着赵凯的大脑,愈演愈烈的癫狂使得男人眼睛染成通红。
“你睡得是我的床,一直忍让你的人是我,费尽心力照顾你的人也是我!”
“我任你打任你骂,为什么你看不到我的付出!”
“我不许你喊别的男人的名字!”
温婉身体有种被摇得七零八落的痛觉。
她悠悠转醒。
迷蒙的眼睛微微张开,一张比山林间着了魔的野怪还扭曲恐怖的脸,径直闯入她的眼帘。
温婉见到眼前面孔狰狞的男人,脑中幻化的甜美景象,顷刻退了个干干净净。
她惊吓之余,嘶哑的嗓子发出一声抽象的怪叫。
但紧接着。
一股浓烈的、带着土壤与太阳的雄壮的气息,狠狠地攫住了她。
那味道堪比精心调制的鸦片,混着浑浊迷乱的烟草气,丝丝缕缕钻进她的鼻腔,粗暴的唤醒骨子里的某种本能。
温婉的脉搏狂野的跳动着。
四肢百骸都在呐喊着同一个渴望——她想用尽力气的拥抱、亲吻,想立时化作一匹软缎,将对方缠裹起来,想破死忘生的就此沉沦!
赵凯喷吐热气。
他看出了温婉的变化。
残辣的眸光顿时一变。
男人嘴角一扯,渐绽一抹邪秽的笑。
汗涔涔的手掌捏住女人的下颚。
“看来,药性还没过啊!”
“之前你昏了,叫你逃过一劫,现在,我看你怎么办!”
女人有一瞬间的迷茫,骨软和筋酥交织着灼痛,在肆意的横冲直撞。
在痛苦与迷醉的间隙间,她看到两个自己在厮杀。
一个是皮囊成了叛徒,急不可耐的想要投诚。
一个是魂灵极端的抗拒,将包含纪冷明的记忆片段一幕幕的拉出来给她看。
那些碎片化的里。
有童年时段,抱着腿,坐在湖边哭鼻子的小纪冷明。
那个小男孩儿,接过她的苹果,乖巧的不像话。
有中学时段,拖着病弱之体,蹒跚步行的纪冷明。
她花了一个礼拜照顾他,由此,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看着自己的眼睛,竟然可以这般明亮。
有成年后,不断在她耳边唠叨的纪冷明。
她想往西,他偏偏拽着她往东,他时刻充当自己的最后一道底线。
当回忆定格到纪冷明的骨灰时,温婉陡然泪如雨下。
她有深爱的男人啊!
她上辈子亲手摧毁的男人啊!
这辈子,她献祭了自己的一切,只想与他长相厮守的男人啊!
她怎么可以,在这样的关隘下,心生任何龌龊的背弃她的明明的想法啊!
她既然有拿头撞墙的狠劲,便无惧这琐琐屑屑的折磨!
偏要拿一身血肉之躯作注,见证这世间最壮烈的忠贞!
女人突然爆发濒死者的力量。
疲软的双手用力一挥,啪的脆响,打落赵凯触碰自己脸颊的手。
她笑得艳若桃李,风华无双,每根发丝都在暗夜下璀璨有光。
“赵凯,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懂‘肉身可亡,精神不灭’的道理的。”
“我的身上,永远有你不可战胜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