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枣树真的很苍老。
它的树皮，布满了皲裂与枯萎的痕迹。
大多数的枝丫，都已经枯败。
唯有一根朝着村子内部生长的枝头，还挂着稀稀拉拉的绿叶。
瞧那叶子，绝对不超百片。
“小家伙，你先去休息。”方寒挥挥手，“方某有些话，想要跟老枣树谈一谈。”
一步踏入村口，方寒便没有继续往里。
他站在距离老枣树三丈左右的地方，也正好是老枣树树荫覆盖不到的距离。
外来者想要踏入一个村落，就必须要过村落的守护神这一关。
如今枣神已经点头，同意他进入村子。
他还去招惹枣神作甚？
少年有些紧张，因为他也听闻过，曾经有外来者想要强闯葛村。
最后跟枣神对上，最终陨落在葛村。
方寒是他请回来的客人，当然也是最重要的老师。
今日这头诡物被斩，出力最多的就是自己新认的方大哥。
“方大哥，现在夜已深，不如您先好好休息，等明日再聊？”葛鸿试图挡下这两位的交锋。
若是等方寒在葛村休整一宿，就算是彻底被枣神认可他的存在。
后续这两位超级强者无论怎么谈，也基本不可能真个撕破脸。
但是眼下方大哥还没真正踏入村落，就跟枣神对上的话。
一言不合，便可能动手。
此二人，都是他的倚仗。
不对，是这二者就不能起冲突！
一起冲突，他的计划与梦想就都泡汤了。
“放心去，方某不会在村里动手。”方寒挥挥手。
而后葛鸿便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好似变得不听使唤，自顾自地走进了自家石屋。
“人族方寒。”
方寒在葛鸿离开之后，径直往前走了几步，距离老枣树一丈左右的时候站定，坐下。
“神这个名号，方某并不怎么喜欢。”
面对一尊在整个阴墟都排名前几的“守护神”，方寒的话语可没有多少客气。
“老朽不过是在一场大劫中，侥幸存活下来的老枣树罢了。”老枣树微微抖动了几下，而后传出一道神念之音。
“人皇您喜欢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
老枣树已开口，便道破了方寒身上的秘密。
踏入界外界之后，还没有人看穿他皇境修为。
没想到这样一个守护千人村落的守护神，竟然是第一个看穿他修为的。
“老枣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方寒也没有客气。
现如今，他不仅修为处在了准命星境。
修行岁月也已经有数千年。
在任何老牌强者面前，都无需以晚辈身份自居。
“如您所了解，此地便叫做阴墟。”老枣树的答案，也是阴墟。
“据方某所知，这里应该是一尊古代强者的传承地才是。”方寒的语气平静，但眉头却已经皱起。
“并非一尊。”老枣树说完这四个字，沉默了许久。
差不多一炷香时间过去，它才长叹一声。
“当年陨落在阴墟中的皇境修士，不下二十尊。”
“若是您口中所说的传承，是出自这些人的话。”
“或许对您来说，用处不大。”
这阴墟之中，竟然陨落过这么大批量的帝皇境修士？
二十尊以上，比数千年前的诸天百界的帝皇境修士总数都要多。
即便是传承了超百万年的远古星域，最强盛的时候也只有二三十尊帝皇境修士。
“方某来此，并非为了传承。”方寒摇头，“机缘巧合遇到，兴趣所致，便踏入其中。”
“原来如此。”老枣树的声音里，多了一份释然。
阴墟多诡异，故而当年那件事过后，知道阴墟存在的强者，几乎都不会再提起它。
这也是界外界的修炼界，几乎没什么人知晓阴墟的根本原因。
或许在老枣树的眼中，一尊皇境修士是不可能主动踏入阴墟的。
尤其是这个人族皇者，实力深不可测！
“当年的大战，不知道老枣树知道多少？”方寒也没有动用皇者威压，去逼迫这棵老枣树说什么。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询问。
“老朽当年，或许也参与了那一战。”老枣树道出了一个只有它自己知晓的秘密。
“只不过在战斗末期，老朽重创落在葛村沉睡。”
“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动弹。”
“只能守着葛村这一亩三分地。”
老枣树，参加过当年陨落了数十尊帝皇境修士的大战？
而且最重要的是，竟然还活了下来。
也不知道这老东西，当年参与到什么程度。
“老枣树，方某并非逼问，只是单纯的好奇。”方寒打断了老枣树的发言，“想说且能说的，你自说便是。”
“无需顾左右而言他。”
老枣树好似愣了一瞬，而后发出哈哈大笑。
“人皇您当真只有四千岁？”老枣树看似在询问，实则是在打趣，因为这样的急性子，明显不可能是一尊老谋深算的老皇。
“那你继续说便是！”方寒没有理会这老枣树的玩笑。
“老朽醒来，已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老枣树再次叹息，“就连自己曾经的记忆，也丢失了十之八九。”
“在老朽那混乱的记忆里。”
“当年那一战，老朽也是飞天遁地的存在！”
“只是而今，竟然连自己的出身来历都记不住了。”
“人皇您想要知道的东西，老朽怕是有些无能为力。”
老枣树的身上，并没有妖族的气息。
所以说它是枣树成精，而后化形的妖族。
貌似有些说不过去。
可如果它并非妖族，又怎么会变成一棵老枣树，在此被困了无数岁月。
“那你守着这葛村，有多少岁月了？”方寒也没有安慰它的意思。
因为这老枣树的话，他最多只信三成。
记得当年的大战，也记得至少死了二十余尊帝皇境修士。
“葛村？差不多四千年吧。”老枣树有了些许的迟疑与停顿。
在迟疑了一瞬之后，才报出这样一个数字。
这个数字，方寒也从葛鸿的口中得到过。
“在这之前，老枣树还守护过其他村落？”方寒轻笑一声。
“倒也不能算是村落。”老枣树带着些许自嘲之意，“早年间，时不时便有一群人来寻老朽庇护。”
“可惜啊，他们人数都不多，没有经历风浪的能力。”
“有些只在这里停留了数载就自己离去，也有些只存续了几十载的小族群。”
“除了葛村，在老朽庇护下存在最久的部族也没有超过千年。”
好似陷入当年的一些回忆。
老枣树的枝丫轻轻抖动着，“那一段岁月，至少也有两三万年吧。”
“此后老朽约莫又沉睡了数千年，直到葛村这些人的先祖，找到了老朽。”
“当年葛氏族群的先祖找到它的时候，总人口才二十余。”
四千年的岁月更替，当年的二十余人，如今已经发展成了千人部族。
“老枣树，现如今也是帝皇境？”方寒有些诧异地看着这棵老得不行的枣树。
“或许在大战之前是。”老枣树有些唏嘘地开口，“只是现如今，肯定没有了皇境战力。”
它的身上，确实没有皇道气息。
“老枣树，你看得清方某的修为，倒是有些意思。”方寒的目光上下打量。
又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老东西。
这些老东西的口中，难有几句实话。
“这还真不是老朽看穿的。”老枣树传来一声苦笑，“您只需站在这里，老朽就能感应到人皇身上的皇道气息。”
这么浓烈的皇道气息在身，绝对是一个超级大族的绝顶皇者才能拥有。
人族是什么族，它没有听说过。
界外界太大了，大到即便是站在金字塔顶尖的那些天命强者们，也很难搞清楚这世间究竟有多少族群。
或许每时每刻，都有族群在灭亡。
当然在这期间，也会有无数的新族群诞生。
“葛村这些人的来历，老枣树知道多少？”方寒随后又问起一个问题。
他之前已经提了那么多问题，其实他真正要问的，就是仙族的情况。
“仙”在界外界，是无敌、长生、不朽的代名词。
所以“仙族”这个族群的名字，在界外界都未曾出现过。
方寒在界外界千年，也未曾听闻过这一族存在的迹象。
直到这次极渊之行，他先是在玄铁星渊的海底见到了一些仙族强者的尸体。
在踏入这个名为阴墟的世界之后，又遇到了葛村这样一个村落。
整个村子上千人，都是仙族。
血脉气息，非常纯正的仙族！
一个从二十几人的流民，历经四千年发展成上千人的部族。
要说这期间，一点儿都未曾跟其他村落的人婚配与交流，或许要不了四千年，四百年可能就已经绝了后。
老枣树口中的那些存续不超千年的部族，才是葛村仙族们正常的发展方向。
他当年也是学历史方向的。
一个族群想要发展壮大，光靠自己去生，难度太高。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断吞噬周边的其他部族。
将那些小部族，融入到自己的族群之中。
从而反哺过来，壮大自己的族群。
“不知道。”老枣树直接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在沉默数息之后，它再次开口。
“他们很不凡！”
“他们从不与外面的村落通婚。”
“至少有三次，他们面临着灭绝的危机。”
“可他们都挺了过来，而后发展成如今的模样。”
老枣树，将方寒推测中除了“吞并”之外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如此一来，他倒是很难判断老枣树是不是在说真话了。
“人皇对他们的族群，很感兴趣？”说着，老枣树的话锋一转。
这老东西，是想套自己的话？
“方某行走各大星域数千年，还是头一次遇到他们这样的族群。”方寒自然也有应对的话术，“他们的气质很特别，不该是这样的山旮旯养得出来的。”
该说不说，仙族身上的那种气息，用来人前显圣绝对是无往不利。
“阴墟不大，也就是一些村落存在。”老枣树感叹道，“有些族群，明明只有几十人甚至几人，却也能在这种地方出现，甚至不断传承。”
“葛村这些小家伙，也不知道能陪老朽多少年。”
它给人当了很多年的守护神，守护过的族群或者说队伍，已经不下百支。
唯有葛村的人，陪了它最长的岁月。
“想来他们既然能存续四千年。”方寒看着村子里的那些石屋，“想来他们也是跟老枣树你有缘。”
“或许会世世代代的传承下去，一直守护着你。”
“如此那便要借人皇的吉言。”老枣树传出一阵笑声。
随后二人的聊天，就变得轻松了不少。
尤其是老枣树跟方寒科普起那些诡物。
阴墟的夜很危险，在这里生存的民众，不能走出守护神镇守的区域。
一旦走出去，轻则自己殒命。
若是不小心惹怒那些诡物，甚至可能连累整个村落都一夜消失。
今日方寒斩掉的，名为“尸诡”。
他们会剥夺活人的神魂，而后将他们的尸体带回去。
而后将尸体吞食，最终将它们化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这也是为什么方寒在伤到那头尸诡的本源之后，它会逐渐变得那么丑陋。
化作一头浑身上下，都由无数残肢器官组成的恐怖之物。
尸诡是阴墟中最常见的诡物。
“诡物都如此强大，却以他们这些最普通的生灵作为饵食？”方寒有些好奇地发问，“守护神们都很强大，可以庇护这些普通生灵受诡物祸害。”
“可是老枣树，你为什么不传授他们一些修炼之法？”
少年葛鸿冒死冲出村落找他，为的就是拜师学艺。
老枣树活了无数年，甚至当年看还是一尊皇境强者。
由它来教授，葛村的人绝对不可能全都是普通人。
“老朽不是不教，而是没法教！”老枣树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里也满是懊恼。
可老朽记忆里的那些法，数十上百族群都尝试过。
从未有人成功过！
“老朽一度怀疑，阴墟中的这些普通生灵，是不是都被压制到无法修炼。”
老枣树给出的理由，让方寒皱起眉头。
在修士的世界，一个两个人不能修炼还好说。
十个二十个无法修炼，也还正常。
一个村落上千人，甚至它守护了这么多族群。
竟无一人可以修炼！
他倒是要试试，若是让葛村这些仙族修习独属于他们仙族的功法，究竟能不能成。
老东西满口胡话，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对它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