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吴承恩：山阳富，然富不普惠于民
农人多早睡。
此刻，星光漫天，山阳县县郊这片村落甚是安静。
沉念、王嘉、齐虎三人站在小院内，其馀便衣锦衣卫全都站在院落外面。
就在这时。
三人突然听到屋内传来拐杖敲地的声音。
紧接着，一名身穿淡蓝色长衫、须发全白的老者拄着拐杖从屋内走出。
少年跟在一旁搀扶着他。
老者走路颤颤巍巍，看到沉念后，隔着还有十馀步的距离，就连忙跪在地上。
“草民吴承恩……参见沉阁老！”
沉念快步迎过去，扶住吴承恩。
“吴老先生，此非官衙，无须行礼，快快请起！”沉念将七十七岁高龄的吴承恩搀扶起来。
“沉阁老，如果没有您，恐怕……恐怕……西游……”
吴承恩抽泣着，老泪纵横，激动得又要向沉念跪下。
一旁的齐虎见状，连忙帮沉念扶住吴承恩。
“吴老先生，不能再行礼了啊！我出差路过山阳县，想起您来，便准备看一看，今夜这里没有官与民，只有西游的作者与读者，咱们回到屋内，喝上两杯，聊一聊如何？”沉念笑着说道，然后将袖中手帕取出，为吴承恩擦拭眼泪。
“好！好！好！”吴承恩一脸激动，朝着一旁的少年道：“阿宝，快……快去前面的酒馆买些酒肉，老朽要好好招待一番大恩人，钱……钱……就在床头的木柜里！”
“不用了，酒菜我已准备好了！”
沉念扭脸朝着门外一瞅，便有两名锦衣卫将酒菜提了过来。
……
片刻后，吴承恩宅院的前厅内。
一张四方桌上，六道菜肴摆开，外加两壶酒。
沉念让中书舍人王嘉也坐了下来，然后三人有说有笑地畅聊了起来。
吴承恩刚坐下时还有些局促。
但当聊起西游后，他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少年阿宝坐在门坎外，津津有味地吃着沉念送给他的一盘点心，甚是开心。
……
而在此刻。
山阳县县城县衙内，就在县令贾知远准备和衣而睡时。
一名衙役敲响了他的房门。
“县尊，沉阁老的船今晚停在清口码头了！”
贾知远微微撇嘴，道：“本县今日黄昏时便知晓此事了，但沉阁老早就放话，不准地方官登船拜谒！”
作为一县之尊，清口码头有从京赶来的官船停泊，贾知远都会在第一时间知晓。
“但是……但是刚才沉阁老一行前往射阳山人家去了，阁老驾临我县，县尊不拜谒，是不是有失礼数？”
嘭！
房门打开，颌下一缕山羊须的山阳县县令贾知远出现在门口。
“何时到的射阳山人家？”
“大概在一刻钟前！”衙役说道。
“速速取本县官服，然后准备马车，本县要立即拜谒沉阁老！”贾知远兴奋地说道。
沉念禁官员登船拜谒，禁在驿设宴。
但而今沉念来到了山阳县地界，贾知远去拜谒一番，就不算坏规矩了。
在贾知远得知吴承恩的《西游记》书稿被沉念买下且为其作序后，他每逢节日便去看望吴承恩。
吴承恩修缮房屋时，他甚至还令数名衙役前去帮忙。
其目的，自然是盼着有朝一日，吴承恩与沉念见面或写信沟通时，能提自己一嘴，夸自己一句。
今夜，贾知远只为在阁老面前露露脸。
因山阳县紧邻清口码头，县内商贸繁荣，他作为此等富县知县，考绩一直都不错，更不可能在“冗官”之列。
今日见沉念一面，万一沉念能记住他且他对印象颇佳，那他擢升的机会就大了。
一路上，沉念没有见任何地方官却独见了他。
那是何等荣耀！
即使沉念没有任何表示，他也将受益无穷。
只要今晚他见过沉念，日后淮安府知府见他都会变得客气许多，甚至南京府的那些官员都不敢再给他穿小鞋。
因为这些人不知他能不能与沉念私下联系，不知他算不算沉念的人。
这就是地方官拜谒阁臣的价值。
可能抱上了大腿，也有可能被别人当作抱上了大腿。
这也是沉念不愿见地方官的缘由。
……
小半个时辰后。
山阳县县令贾知远的马车停在吴承恩的院落外。
锦衣卫千户齐虎看到上面挂着“山阳县”的灯笼，不由得眉头一皱。
贾知远走下马车，看到齐虎后，便连忙拱手。
“上差！吾乃山阳县县令，知沉阁老驾临我县，特来拜谒，麻烦通禀一声！”
齐虎面无表情地看向他，问道：“可有要事汇禀？”
“没有！只是阁老驾临小县，我若不来拜谒，恐失了礼数！”
“既然无事，便回吧，阁老不喜此等虚礼！”齐虎挺直着腰杆说道，依旧是面无表情。
贾知远面带尴尬，眼珠一转，道：“那下官便在院外等着！”
齐虎瞥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若此处是驿站，贾知远敢如此厚脸皮等着，齐虎早就将其驱赶走了，但这里是山阳县地界，齐虎便不再管他。
而此刻，沉念与吴承恩相聊正酣。
除了聊西游外，沉念也清楚了当下吴承恩的生活状态。
在西游售卖后，吴承恩的日子有了天翻地复的改变。
不用再靠着代书、撰写碑铭换取酬劳，只需去县城的一些茶馆讲讲西游，便能赚足日用。
吴承恩膝下无子，少年阿宝曾是个乞丐，被他收养，作为干儿子来养老。
目前，除了一些商人时不时来骚扰吴承恩，希望吴承恩能将家藏的最后一部留印版西游记高价售出外，吴承恩的生活过得还算开心。
这时。
王嘉拿出纸笔开始为吴承恩画象，待西游再版，吴承恩的画象也会出现在西游的书页中。
沉念欲让天下人记住这位风趣幽默、想象力丰富的老人。
……
又过了半个时辰，已近子时。
画象也已画完，沉念知晓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沉念握着吴承恩的手，道：“老爷子，已近子时，我们该走了，生活上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直说！”
吴承恩想了想，道：“沉阁老，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您尽管讲！”沉念面带笑容。
吴承恩尤豫了一下，说道：“我生活上没有任何难处，只是……只是……山阳县虽得漕运之利而富，但利不但不曾普惠于民，反而使得徭役沉重，许多人被征作河工，低偿忙于漕运，还……经常被河上的兵卒欺负！”
沉念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这里作为漕运枢钮，船甚多，需要的河工、漕工也甚多。
漕粮运输，本应全交于兵卒，但很多情况下都是为周边百姓加役，因为百姓更便宜且非常能干。
至于酬劳，多会被暗中操作。
底层百姓能得到应得的一半，就算漕河上那群军官有良心了。
而这处河段，漕运的总负责人，实为南京兵部尚书凌云翼。
“老爷子心怀黎庶，有大格局啊，此事就交给我吧，一定办好！”沉念说道。
随即，沉念起身，看到门坎处也连忙站起身的少年阿宝。
“阿宝，你以后想做什么？”
阿宝眼珠一转，说道：“我……我……我想当个船老大！”
船老大，乃是沿河两岸百姓对靠着摆渡、短途运送货物的船主的统称，也是下力气的底层苦命人。
沉念走到门口，拍了拍阿宝的脑袋，道：“日后若有困窘，就来找我！”
吴承恩听到此话，连忙道：“阿宝，快跪下磕头！”
吴承恩是知晓此话的含金量有多高的。
若日后阿宝生活困顿，不能度日，凭此话，沉念就能为他找个能活命且会活的非常好的差事。
阿宝连忙跪下磕头。
“多谢阁老！多谢阁老！”
随即。
吴承恩、阿宝、沉念、王嘉四人走到了院子内。
这时，沉念看到院落外多出一辆马车，也看到了此马车灯笼上写的三个字：山阳县。
齐虎快步走进院落，拱手道：“沉阁老，山阳县县令贾知远前来拜谒。”
“让他进来吧！”沉念笑着说道，自己身在山阳县，对方来拜谒算正常之礼。
“山阳县县令贾知远参见沉阁老，阁老深夜驾临我县，小县不胜荣幸！”贾知远跪下磕头道，身后的两名衙役也跪在地上。
“山阳县，起来吧！”
沉念看向贾知远，道：“本阁今晚来此，只为与故人一聚，不言公事。”
沉念一句话便使得想要表一表功绩的贾知远闭上了嘴。
“吴老爷子年龄大了，贵县要多照料照料，另外，别让太多商人打扰老爷子，老爷子手里那部西游，是不可能外卖的！”
“下官明白！”贾知远躬敬拱手。
“山阳县，好好干！”沉念拍了拍贾知远的肩膀，然后朝着吴承恩道：“老爷子，别外送了，咱们有缘再见！”
说罢，沉念朝着马车走去。
此刻，贾知远甚是兴奋，沉念所言的“好好干”三个字，足以让他今年的考绩提升一个台阶。
这可是来自阁老的鼓励。
……
半个时辰后，沉念回到清口码头水驿，简单洗漱一番便睡下了。
明日一大早，大船便将奔向扬州方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