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刮过裸露的岩石，发出呜呜的哨音，像有什么东西在林子里哭。
陈一凡站在一处断崖边，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闭着眼，心渊境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细细密密地铺开，覆盖着方圆数百里的山林、溪谷、洞穴。鸟兽虫蚁的生机，地脉灵气的流转，甚至深埋土层下的朽骨残兵，都在他意识里映出模糊的轮廓。
他在找两样东西：定魂玉，还有那条始终粘在背上的“尾巴”。
定魂玉没影。这东西本就是传说中的玩意儿，靠神识硬扫，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那“尾巴”……
陈一凡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有东西。
在东南方向，约莫一百五十里外，那片被当地人称为“枯骨林”的险恶之地边缘，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注视感”。不是之前朝廷那些探子外露的窥伺，更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一块长了眼睛的石头，在暗处静静地看着你走过。
它很小心，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气息收敛得近乎完美。若非陈一凡破入心渊，对“存在”本身的感知发生了质变，恐怕还真会被它瞒过去。
“找到你了。”陈一凡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头儿？”净尘察觉到他气息的细微变化。
“东南，枯骨林方向。”陈一凡言简意赅，“有条尾巴，跟了一路，藏得很好。”
血狼闻言，眼中红芒一闪，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我去揪出来？”
“不。”陈一凡摇头，“它很警觉，贸然靠近会打草惊蛇。”他顿了顿，“而且，枯骨林……墨渊之前提过，那里阴气极重，常年怨魂盘踞，是孕育阴属性灵材的天然温床。定魂玉那种东西，若真存在，出现在那里的可能性，反而比别处大些。”
“您是说……”净尘若有所思。
“一石二鸟。”陈一凡转身，朝着东南方向迈步，“去枯骨林。找玉，顺便……看看跟着我们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林风跟在后面，听得心惊肉跳。枯骨林！那地方他当散修时听过，是出了名的死地，进去的修士十个有八个出不来！可现在，他连腿肚子发软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越往东南走，周遭的景致越发荒败。树木渐渐稀疏，叶片蒙上一层不祥的灰黑。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淡淡的、类似于金属锈蚀和腐土混合的怪味。灵气变得稀薄而惰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让人心头压抑的阴寒之气。
半日后，一片诡异的林地出现在视野尽头。
说它是林，不如说是一片巨大的、由无数扭曲怪木构成的黑色荆棘丛。那些树木早已死去不知多少年，没有一片叶子，枝干却依旧顽强地伸向天空，扭曲盘结，像无数挣扎嘶吼的黑色手臂。林地深处，灰白色的雾气终年不散，即便在白天，也透着森森鬼气。地面裸露着惨白的岩石，岩缝间，偶尔能看到半掩的、属于人类或其他生物的腐朽骨骼。
枯骨林，名副其实。
站在林边，那阴寒之气更是扑面而来，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往人骨头缝里钻。林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运转灵力才勉强抵御。
陈一凡却像是毫无所觉。他目光扫过那些扭曲的怪木和嶙峋白骨，心渊境的修为让他能清晰感知到这片土地下淤积的浓重死气、怨念，以及……一丝被死气牢牢锁住的、极细微的纯净阴性能量波动。
定魂玉若在此，必是吸收万年阴气与残魂执念，于至阴中孕育出的一点至纯定魄之能。
“血狼，感受到那股窥视了吗？”陈一凡问。
血狼眯着眼，鼻翼微微抽动，如同寻找气味的猎犬。半晌，他指向枯骨林深处偏西的一个方向：“还在，停在那边三里左右的一块巨岩后面，没动。它在等我们进去。”
“聪明。”陈一凡评价了一句，不知是褒是贬。“净尘，护住林风。血狼，你隐在暗处，听我信号。”
“头儿，您要单独进去？”净尘有些担忧。这枯骨林看着就邪门。
“有些东西，人多了反而不好找。”陈一凡说着，已迈步踏入了那片黑色怪木的阴影之中。
一入林中，光线陡然暗了下来，仿佛进入了黄昏。灰雾在周围缭绕，隔绝视线，也干扰神识。脚下是松软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踩上去悄无声息。四周寂静得可怕，连风声到了这里都似乎被吞噬了，只有自己心跳和呼吸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陈一凡走得不快。他一边小心地将神识凝聚成线，避开雾气中最浓重的怨念干扰，细细探查着地脉阴气的流向和那点纯净波动的源头，一边分神留意着后方那个“尾巴”的动向。
那东西果然沉得住气，依旧停在林外，没有跟进，但那股冰冷的“注视感”始终锁在他身上。
越往深处，死气越浓。雾气中开始出现一些虚幻的影子，是人形，或是兽形，面目模糊，带着强烈的怨恨和不甘，在灰雾中无声地飘荡、嘶吼。这些都是此地积年累月形成的怨魂残念，没有完整意识，只会本能地攻击带有生气的活物。
几道怨魂感知到陈一凡身上的生气，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陈一凡看都没看，只是心念微动，一层极淡的、近乎无形的“静寂”意蕴笼罩身周三尺。
那些怨魂扑入这个范围，如同撞进了一片绝对的虚无。它们身上的怨气、残存的魂力，像是被戳破的气泡，噗噗几声轻响，便彻底消散，连一丝涟漪都没能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心渊之力，对这类纯能量体、尤其是负面能量体，有着近乎天克的抹除效果。
他就这样一路前行，所过之处，怨魂辟易，死气退散，在这片生灵禁地中，硬生生走出了一条“干净”的路。
大约深入了十里左右，陈一凡脚步忽然一顿。
他蹲下身，手指拂开地面一层厚厚的黑色腐叶和泥土。下方，惨白的岩石缝里，隐约透出一抹极其内敛的、温润如羊脂白玉的光泽。一股精纯而稳固的阴性能量波动，正从中隐隐传出。
找到了！
陈一凡眼神一凝，指尖心元流转，就要将那块深嵌石缝的玉石取出。
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他身后不远处的灰雾突然剧烈翻滚，一道黑影以快得惊人的速度破雾而出！那不是人类，更像是一头四肢着地、浑身覆盖着黑褐色鳞甲、头部如同蜥蜴与人类骨骼拼凑而成的怪物！它双目赤红，口中流淌着腥臭的涎水，爪牙锋利如刀，带着一股蛮荒凶戾的气息，直扑陈一凡后心！
这袭击来得毫无征兆，且这怪物身上的气息与枯骨林的死气怨魂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原始而纯粹的杀戮欲望，竟能一定程度上抵抗心渊之力的“静寂”侵蚀！
与此同时，林外一直静止的那个“尾巴”，也动了！它不再隐藏，一股冰冷、滑腻、如同毒蛇般的森然气机瞬间爆发，目标却不是陈一凡，而是直指林外的净尘和林风！
调虎离山？内外夹击？
陈一凡在感应到蜥蜴怪物扑来的瞬间，脸上却并无意外之色。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将伸向定魂玉的手，方向微微一偏，对着身侧的地面，轻轻一按。
“镇。”
一个淡淡的字眼吐出。
以他手掌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地面、空气、灰雾，乃至扑到半空的蜥蜴怪物，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并非真正的静止，而是那片区域内所有的“运动”、“变化”、“杀意”都被一股更强横的“静”之真意强行抚平、摁住！
蜥蜴怪物保持着扑击的姿势，僵在半空，赤红的眼珠里第一次流露出拟人化的惊恐。它感觉自己的力量、速度、甚至狂暴的念头，都在飞速消退，变得绵软无力。
而陈一凡的另一只手，已然闪电般探入石缝，将那块温润的、鸡蛋大小、触手生凉的白色玉石抓在了手中。
定魂玉，入手！
也就在他抓住定魂玉的同一刻，他留在林外的那一缕神识感应到，那道袭击净尘和林风的“尾巴”，在净尘及时撑起的佛光防护和林风慌乱却拼命的剑光前微微一顿，似乎没料到这看似最弱的两人也有抵抗之力。
而陈一凡，则借着抓住定魂玉、心神稍有松懈的刹那，清晰地捕捉到了那道“尾巴”气机中，一丝极其熟悉、却又冰冷彻骨的韵味——
那是“彼岸”死寂之力的味道！但比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彼岸成员，都要纯粹，都要隐蔽，仿佛已经完美地融入了这片天地的阴影之中！
不是朝廷的人。
是“彼岸”残党？还是……别的什么？
陈一凡眼神骤然转冷。
他握住定魂玉，缓缓站起身，看向那只被“镇”在半空、徒劳挣扎的蜥蜴怪物，又仿佛透过浓重的灰雾，看向林外那道滑腻冰冷的影子。
“原来，跟着我们的‘尾巴’，不止一条。”他低声自语，声音在死寂的枯骨林中，清晰得令人心头发寒。
【第26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