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窗纸,落在棋盘上。
白岁安拈起一枚黑子,轻轻落下。
“将军。”
他对面的白玄礼皱了眉,盯着棋局,半晌,推枰认输。
“爹的棋路,越来越看不懂了。看似守成,实则处处埋针。”
白岁安收拾棋子,语气平淡:“就象眼下这局。张泽被水匪搅得心烦意乱,王秉礼只想卷铺盖走人。我们得让他们觉得,按我们的路子走,最省心。”
“水匪确实蹊跷。”白玄礼想起邓通的话,“往年这时候,江面早干净了。
现在倒好,越剿越多,像地里冒出来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白岁安将最后一枚棋子归盒,”这“妖”,便是我们的机会。”
柳青青端来早饭,闻言轻声道:“张将军那头,怕是不好说话。”
“不好说话,是因为没给到他要的东西。”白岁安拿起个馒头,“他缺的不是兵,是眼睛,是耳朵。”
白羽微提着帐本进来,将一本册子放在父亲手边。
“爹,按您吩咐,让王虎他们打听了。各船家行商说的零碎,都记下了。时间、地点乱糟糟的,看不出章法,只说比往年凶得多。”
她顿了顿,“这点东西,怕入不了张将军的眼。
白岁安拿起册子,随手翻看。目光扫过那些杂乱的信息。
磐石湾、老鸦口、子时、卵正————确实零散。
“够了。”他合上册子,“有这些做引子,就够了。”
他起身,走向书房。
“我去核对些帐目,莫来打扰。”
书房门阖上。
白岁安静立片刻,意念沉入识海。《玄命道卷》光华流转。
【运势,1950】
他以羽微的零散信息为引,心念为笔,运势为墨,叩问天机:“占卜:北玄江水匪异常之根源、内核首领藏身之处、及其下一步计划。”
【运势,1450】
五百点运势蒸发!
海量信息瞬间涌入:
【江州云家驱狼吞虎之计。
内核首领:翻江鲨”蒋魁,藏身于野猪函”水下溶洞。
三日后子时,将于鬼见愁”峡谷伏击冀州裴家运粮船队,伪装溃败,引北玄卫主力深入————】
信息清淅,直指内核。
白岁安缓缓睁眼,眸底寒光一闪。
“云家————果然是他们。”
他铺开纸,提笔醮墨,将关键信息凝练写下。
不是零散见闻,而是精准的时间、地点、人物、意图。
这份礼,够重了。
午后,客栈密室。
王县令端着景德镇的细瓷杯,指尖发白。
他先开了口,官腔里透着虚:“岁安啊,黑风山矿场————牵扯禁矿,非同小可。处置权在州府,乃至工部、兵部,本官————难办啊。”
白岁安执壶为他续水,水流稳稳。
“大人忧心,我明白。只是矿场空着,更易生乱。云家修士虽已伏诛,”
他话音一顿,瞥向一旁闭目养神的张泽,”但其同党未必死心。若借此巢穴再生事端,恐危及大人任上清誉。”
王县令手一抖,热水溅出几滴。“伏诛?果真?”
张泽睁眼,声如铁石:“首级已验明正身。白百户,做得干净。”
王县令额头见汗,不敢再问。
白岁安转向张泽,语气带上几分凝重:“将军,近日水匪异常,客栈往来商旅多有怨言。我这边,倒也查到些不一样的线索。”
张泽眼皮微抬,兴趣不大:“哦?民间传闻,多是夸大。”
“或许。”白岁安从袖中取出那张写有情报的纸,推过去,“但这份情报,或许能助将军省些力气。
”
张泽接过,目光扫过。
只一眼,他猛地坐直身体,虎目圆睁。
纸上信息太过具体。
“翻江鲨”蒋魁、野猪凼溶洞、三日后子时、鬼见愁峡谷、裴家粮船、诱敌深入————
这绝非道听途说能得来!
比他军中精锐斥候拼死传回的情报,更精准,更致命!
他攥紧纸张,死死盯住白岁安,声音从牙缝里挤出:“白掌柜,这东西————
哪来的?”
白岁安面色如常,端起茶杯:“将军只需验证真伪。来源,并不重要。”
张泽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将纸条仔细折好,收入怀中。
再看白岁安时,眼神已截然不同,带着深深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韩子恒————定是韩子恒在京中动用了隐秘渠道!这白家,深不可测!】
白岁安顺势道:“将军为国剿匪,白家略尽绵力。
若矿场能复工,招募乡勇,既可安顿流民,亦能在黑风山一线为将军多设几处眼线。
白家愿倾力相助,保北莽水路平安!”
张泽手指敲着桌面,不置可否,转而问道:“玄纹铁,是军需物资,民间私采是重罪。
云家当年,也只敢偷偷摸摸。
你白家,凭什么正当经营?”
密室一静。
白岁安迎上张泽目光:“正因其为军需,才更不能落入私人之手!云家私采,是为锻甲练兵,其心叵测。”
他话锋一转,语气坦然:“我白家要的,不是铁,是矿场本身,是那份能安置乡邻、稳固地方的经营权”。
所出玄纹铁,分毫不敢截留,愿悉数上交朝廷。”
王县令忍不住插话,面带难色:“道理如此,但————如何上交”?流程繁复,州府、工部层层盘剥,岂是易事?”
“不走州府,不走工部。”白岁安声音清淅,掷地有声,“走军需!直输幽州北玄卫大营,由监军太监王公公亲核,纳入朝廷武备串行!”
“监军”二字一出,张泽目光骤然锐利。
王县令也屏住了呼吸。
白岁安看向张泽,话语诚恳:“张将军,北玄卫乃国之干城,驻防我江州,保境安民。
由卫所出面,为朝廷开采、输送紧要军资,名正言顺!
此乃军屯”之延伸,更是王公公为国理财、充实内帑与武库的政绩!
只需将军与王公公联名上一道条陈,此事必成!”
他刻意点出“内帑”与“政绩”,将监军的利益与矿场绑定。
“至于白家,”他姿态放得更低,“只负责开采、管理、安全,甘为将军与王公公麾下马前卒。
产出多少,如何运送,皆由将军与监军派人定夺。
白家,只求一个安身立命,为乡里谋条活路的名分”。
张泽身体微微后靠,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心中念头飞转。
【好个白岁安!竟能把路子指到监军头上!
不错,由北玄卫出面,以“协采军需”之名行事,绕开地方文官体系,确实是最快最稳的法子。
监军那老阉狗,最贪财货,这等送上门的政绩和油水,断无拒绝之理。
如此一来,矿场名义上归了朝廷,实则由我北玄卫掌控,白家出力,监军得利,上面也挑不出错处————】
他忽然哈哈大笑,声震屋瓦:“好!好一个军屯延伸”!
白岁安,你这份心思,老子服了!
就冲你这份为朝廷、为北玄卫着想的心意,这事,老子替你扛了!”
他转头对王县令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王大人,你县衙立刻出具文书,将矿场协采权”授予白家,专供我北玄卫军需!
监军和王公公那里,自有本将去分说!
你只管用印!”
王县令如蒙大赦,连声道:“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办!有将军和王公公做主,此事万无一失!岁安————不,白掌柜,恭喜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