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北莽县城。
几骑快马护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刘家大宅侧门。
车帘掀开,一名身着锦蓝长衫,面容带着几分矜傲之色的年轻男子当先走下,正是云家旁系子弟云子秋。
他目光随意扫过迎上来的刘坤等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姿态间自然流露出一股高人一等的疏离。
刘坤脸上堆满笑容,腰身都不自觉弯了几分:“云仙师一路辛苦,寒舍已备下薄酒,为您接风洗尘。”
云子秋淡淡“恩”了一声,并未多言。他虽刚踏入【胎息境】,凝练出【玄景轮】不久,在云家内部算不得什么顶尖人物,但在这北莽边陲,自觉已是云端之上的人物。
当晚,藏香阁最好的雅间内,丝竹悦耳,暖香袭人。
刘坤亲自作陪,云子秋高踞主位,神态闲适。
他身后站着两名同样来自云家的先天四重武者,云峰与云岭。
二人看着被刘家众人如众星捧月般围着的云子秋,眼神复杂。
酒过三巡,云峰借故离席,走到廊下透气。
云岭跟了出来,望着楼下喧嚣,闷声道:
“峰哥,瞧见没?子秋那夯货以前在族学,武艺连你我三成都不及,如今……嘿,就因有那么点修仙资质,便骑到我们头上来了。”
云峰脸色也不好看,攥紧了栏杆:
“胎息境……初窥门径便堪比先天。
我们苦熬二十年,不及人家数月之功。
族中如今风向,你我也清楚,往后……怕是更要看这些‘仙师’的脸色了。”
他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酸涩与愤懑。
他们已被查验过,并无修仙资质,前路似乎已断。
“凭什么……”云岭低吼一声,又生生压下,化为一声无奈的长叹。
与此同时,北玄卫所,校场。
白玄礼缓缓收拳,周身奔涌的气血渐渐平复,眼中精光内蕴。
“恭喜百户大人!突破先天二重!”李辰第一个反应过来,满脸兴奋地吼道。
几乎在同一刻,北莽县码头,正在库房清点新到货品的白岁安动作微微一顿。
识海中,《玄命道卷》光华流转,一道讯息无声浮现:
【元初历225年,白家白玄礼晋升先天二重,运势+20】
【运势,948】
九百四十八!
白岁安目光一凝,心头泛起波澜。
距离窥视仙缘所需的一千点运势,只差最后的五十二点了!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压下翻涌的心绪,继续拨弄算盘,只是那指尖,比平时更用力了几分。
校场这边,周围操练的士兵们闻言,纷纷停下动作,投来敬佩与热烈的目光。
赵大柱、石猛、王垒这三个新任队正更是激动不已。
“礼哥,你这速度,俺拍马都赶不上啊!”石猛咧嘴大笑。
王垒心思活络,低声道:“百户修为精进如此神速,说不得那千户之位,离大人也不远了,咱们这一旗兄弟跟着您,前途定然一片光明!”
白玄礼看着眼前这些朝气蓬勃,对他满怀信心的面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拍了拍李辰和石猛的肩膀:
“好好练,你们也快了。”
然而,在这片恭贺与对未来的憧憬声中,他心底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
仙……胎息境便堪比先天。
父亲半生寻觅的仙路,三弟玄宣被韩先生带往京城,是否正因他身负那缥缈的修仙资质?
那我这身先天修为,这武道上的勇猛精进,在真正的“仙”面前,又算得什么?
我……是否就没有那份资质?
这念头如阴云般盘踞心头,让他首次对自身坚持的道路产生了动摇。
又到了每月回客栈的日子。
白玄礼将营中事务暂交李辰与三位队正,嘱咐他们按计划操练、巡防,便牵了马,朝城中走去。
途经那家如今被刘家接手的“藏香阁”时,正值华灯初上,门口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他目光不经意扫过门口,正看见刘坤陪着一名蓝衫青年走出来,态度躬敬得近乎谄媚。
那青年神色倨傲,对刘坤的奉承只是淡淡回应。
“刘家又巴结上什么人物了?”
白玄礼心中暗忖,却也无心深究,眼下他更想回到那个能让他暂时放下重担的家中。
“大哥回来啦!”白玄星眼尖,像只小猴子般从院里窜出来,一把抱住白玄礼的骼膊,
“快看我堆的雪狼!象不象?”
白玄礼低头,看见院角那个顶着破扫帚、歪歪扭扭的雪堆,不由失笑,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像,比你上次堆的那个像狗熊的强多了。”
“那是!”玄星得意洋洋。
白羽微闻声从帐房出来,手里还拿着帐本,见到兄长,温婉一笑:“大哥。”
她细心,看出白玄礼眉宇间藏着一丝郁色,便对玄星道:“去帮娘看看灶上的汤,让大哥歇歇。”
支开弟弟,羽微给白玄礼倒了杯热茶,轻声问:“大哥在卫所遇到烦心事了?”
对着聪慧的二妹,白玄礼叹了口气,将心中的迷茫大致说了出来:
“……二妹,你说,若这世上真有通天仙路,我们这般苦练武道,还有意义吗?韩先生带走三弟,是不是就因他有那修仙的资质?”
白羽微安静听完,沉吟片刻,目光清亮:“大哥,你钻牛角尖了。”
她放下帐本,语气平和却坚定:
“有没有仙路,是老天爷的事。
但咱们白家能有今天,是靠爹娘带着我们,一锄头一镰刀,从土里刨出来的,是靠大哥你一拳一脚在北玄卫打拼出来的。
三弟能有机缘,我们该替他高兴才是。”
她指了指窗外忙碌的客栈和后院码头的方向:
“你看,没有仙法,咱们家的日子不也越过越好了?
王虎、李辰他们,跟着你,有了奔头,家里也安稳。这难道不是实实在在的路吗?”
白玄礼怔怔地听着,妹妹的话语如同清泉,涤荡着他心头的迷雾。
是啊,仙路飘渺,但脚下的路是实的。
这时,柳青青系着围裙从灶房出来,招呼道:
“玄礼回来得正好,汤炖好了,都进来喝碗热汤!玄星,别玩雪了,洗手吃饭!”
屋内灯火温暖,饭菜香气四溢。
柳青青边为长子盛汤,边抬眼看他:
“听你爹说,清婉最近常往北玄卫跑?你俩这是好了?”
白玄礼接过鱼汤,耳根微热:“有几天了。她是来送气血散的。”
“你个榆木脑袋!”柳青青嗔怪地戳他额头,“哪有追姑娘让人家天天往军营跑的?你这象什么话。”
白玄礼低头喝汤:“这不卫所事多,忙啊”
“忙忙忙,就你忙!”
柳青青把汤勺往锅里一搁,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
清婉这孩子我看着欢喜,你要是再这么不上心,把人冷落了”
她故意顿了顿,见儿子抬起头来,才板着脸道:
“要是这么好的儿媳妇跑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白玄礼眼前忽然浮现李清婉昨日送来药散时,站在营门外冻得通红的鼻尖,还有她悄悄往他手里塞的那包桂花糖。
心头那点阴郁,瞬间烟消云散了。
“知道啦。”他嘴角不自觉扬起,连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儿子心里有数。”
柳青青瞧见他这模样,这才满意地重新盛了碗汤。